吾本薄凉（三）
迈着缓慢而有些踯躅的步伐走进空旷的庭院，看见前方正屋被烛光映得暖黄一片的窗纸，萧明翊并不惊讶。
推门而入，正于窗下挑灯夜读的风晚亭释卷抬头，锐利的目光在他耳间的雪花耳环上打了个转，却未言声。
”怎么还没睡”萧明翊神色自若地转身关门，”不是说了别等我了么。”
”我本以为，你至少会陪她到天亮。”他这么说，显然已知萧明翊今日外出的原因。
”能说能做的都已说完做完，就回来了。”萧明翊望着他，仿佛笑了笑，”难得，你居然能想到这个日子。”
”我没有。”风晚亭道。
他真的没有，相比于诞辰，他向来更关心别人的死期。
只不过，上午刚过辰时，殷誊瑞和各地官员的贺礼就陆续送抵岛上十八岁生辰，无论对谁都算是个大日子。
”原来如此。”萧明翊又笑了笑。
风晚亭看了看他，抬手去倒茶，”她过得开心么”
萧明翊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是聪明人。”风晚亭把茶递过去，淡淡道，”无论如何，今天她总算一尝夙愿，在那一刻，我想她是开心的。”
萧明翊接茶的手一顿，扫他一眼，眉尖已然蹙起。
”不关怀恩的事。”风晚亭立刻道，”你不叫说，他有几个胆子敢多嘴”
萧明翊哼了一声。
”前些天你让人送了那么多硝石来，制了那么多冰储在地窖里，又叫怀恩今天傍晚时分带人把那些冰搬到山崖那边去，我就是猜，也完全猜得出你想干什么。”
”也是”萧明翊自嘲地一笑，”笨方法，嗯我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招了。”
”这是唯一的方法，就算笨，这么多年我也没见第二个人为她想出来。”风晚亭不动声色地道，”不过，你确实高估了怀恩碎冰屑触手即溶，凭他们几个也能控得住若非我赶去，那场雪，只怕会下得很难看。”
萧明翊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去了海边，容颜不由一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低声道：”谢谢。”
”她毕竟有恩于你，而且”风晚亭顿了顿，”又不是说以后我还有机会为她做什么。”
这话怎么听都是一种提醒和警告，早已看出萧明翊的故作镇定，风晚亭不由蹙起了眉，单凭探子从殷璃冰和叶浅莘之间的戏言，他就兴师动众地下了一场雪，风晚亭为他找了个合适的借口，但他知道萧明翊对殷璃冰的感情远不止如此，今夜船舱中的动静他不是没听出来，只是这等私密的事也不便说破。所以他不得不提醒萧明翊，跟殷璃冰扯上这种关系，只要是男人，能全身而退吗
”她不比你。她根本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你”
”所以我更得忍。”萧明翊道。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因为所有的一切，件件桩桩都是他亲手导致
做都做了，还说什么”不忍”
风晚亭忽然不说话了，良久才缓缓道：”这一次，你真已看透。是我问得多余了。”
”那只因此番要将事情做绝的人，不是你。”萧明翊一笑，眼底却一派冰封，”若你是我，你也会看透的。”
因为看不透不行，看不透也得看透。
风晚亭无法否认，想了想，问道：”那么明天”
”我已同她说过了，明天就回慕羽城。”萧明翊道，”她还有几十篇经文要抄，恐怕要到明天上午才能完事，所以我们中午动身。”
他的语气很冷淡，几近于一种冷酷，好像两个人真的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风晚亭微微皱眉。
“听闻你将那匹玉灵绡裁剪了”
“珠缨跟你嚼舌了”萧明翊淡笑。
风晚亭微眯了眯眼：“五皇子的生辰怎么办那布不是好买的”
“那就送些别的”
萧明翊站起身，显然不想多谈，行动间，风晚亭瞥见他胸口渗出的血迹，不由目光冷了下来。
瞥着他脸上的表情，萧明翊淡淡道：”你放心，我没有给她任何希望这就是终结，是了断。她都明白。”
尽管不是所有事都明白，但，国家、身份、这些隔膜只要有一样尚存，他们之间就绝无希望可言这一点，殷璃冰总是明白的。
”那就好。”风晚亭也不多问，把今天收到的消息情报捡重要的跟他通报了，然后起身回房。
过了一会儿，珠缨叩门而入，伺候萧明翊洗漱就寝。
翌日刚刚过午，果然就有侍从前来通禀：渡船已经备好，请福王即刻启程。
山中不便骑马乘车，他们便坐轿过去，待到了渡口，殷璃冰已先行登船，由始至终她都待在中舱内不曾露面。
萧明翊弃轿登船，径直进了尾舱，从门扉紧闭的中舱外经过时，未做丝毫停留。
起锚后，珠缨透过舷窗向外张望，只见某处山峰上一座雪白殿宇遥遥矗立，正是他们住了一个多月的”琼宇殿”，衬着连峦丛翠，着实美丽似幻，便笑道：”王爷您瞧，从这个角度远观淇澳，别有一番风致呢。船舱里气闷，奴婢陪您去外面看看如何”
”你去吧。”萧明翊头也不抬，淡淡道，”我讨厌水。”
”那奴婢也不去了。”珠缨连忙正襟危坐，丝毫也没留意到，在与他们相反的方向，一艘小船也慢慢驶入大海
殷璃冰靠在舷窗默默注视着那艘小船，手中紧捏着一份信函，上书：叶浅莘欲逃往琴国。
直到淇澳岛完全消失在广漠无垠的海面上，萧明翊也未朝这个埋葬了他一生中最刻骨铭心之回忆的小岛，看上哪怕只是一眼。
他说过莫回首。
他真的没有。
推门而入，正于窗下挑灯夜读的风晚亭释卷抬头，锐利的目光在他耳间的雪花耳环上打了个转，却未言声。
”怎么还没睡”萧明翊神色自若地转身关门，”不是说了别等我了么。”
”我本以为，你至少会陪她到天亮。”他这么说，显然已知萧明翊今日外出的原因。
”能说能做的都已说完做完，就回来了。”萧明翊望着他，仿佛笑了笑，”难得，你居然能想到这个日子。”
”我没有。”风晚亭道。
他真的没有，相比于诞辰，他向来更关心别人的死期。
只不过，上午刚过辰时，殷誊瑞和各地官员的贺礼就陆续送抵岛上十八岁生辰，无论对谁都算是个大日子。
”原来如此。”萧明翊又笑了笑。
风晚亭看了看他，抬手去倒茶，”她过得开心么”
萧明翊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是聪明人。”风晚亭把茶递过去，淡淡道，”无论如何，今天她总算一尝夙愿，在那一刻，我想她是开心的。”
萧明翊接茶的手一顿，扫他一眼，眉尖已然蹙起。
”不关怀恩的事。”风晚亭立刻道，”你不叫说，他有几个胆子敢多嘴”
萧明翊哼了一声。
”前些天你让人送了那么多硝石来，制了那么多冰储在地窖里，又叫怀恩今天傍晚时分带人把那些冰搬到山崖那边去，我就是猜，也完全猜得出你想干什么。”
”也是”萧明翊自嘲地一笑，”笨方法，嗯我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招了。”
”这是唯一的方法，就算笨，这么多年我也没见第二个人为她想出来。”风晚亭不动声色地道，”不过，你确实高估了怀恩碎冰屑触手即溶，凭他们几个也能控得住若非我赶去，那场雪，只怕会下得很难看。”
萧明翊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去了海边，容颜不由一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低声道：”谢谢。”
”她毕竟有恩于你，而且”风晚亭顿了顿，”又不是说以后我还有机会为她做什么。”
这话怎么听都是一种提醒和警告，早已看出萧明翊的故作镇定，风晚亭不由蹙起了眉，单凭探子从殷璃冰和叶浅莘之间的戏言，他就兴师动众地下了一场雪，风晚亭为他找了个合适的借口，但他知道萧明翊对殷璃冰的感情远不止如此，今夜船舱中的动静他不是没听出来，只是这等私密的事也不便说破。所以他不得不提醒萧明翊，跟殷璃冰扯上这种关系，只要是男人，能全身而退吗
”她不比你。她根本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你”
”所以我更得忍。”萧明翊道。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因为所有的一切，件件桩桩都是他亲手导致
做都做了，还说什么”不忍”
风晚亭忽然不说话了，良久才缓缓道：”这一次，你真已看透。是我问得多余了。”
”那只因此番要将事情做绝的人，不是你。”萧明翊一笑，眼底却一派冰封，”若你是我，你也会看透的。”
因为看不透不行，看不透也得看透。
风晚亭无法否认，想了想，问道：”那么明天”
”我已同她说过了，明天就回慕羽城。”萧明翊道，”她还有几十篇经文要抄，恐怕要到明天上午才能完事，所以我们中午动身。”
他的语气很冷淡，几近于一种冷酷，好像两个人真的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风晚亭微微皱眉。
“听闻你将那匹玉灵绡裁剪了”
“珠缨跟你嚼舌了”萧明翊淡笑。
风晚亭微眯了眯眼：“五皇子的生辰怎么办那布不是好买的”
“那就送些别的”
萧明翊站起身，显然不想多谈，行动间，风晚亭瞥见他胸口渗出的血迹，不由目光冷了下来。
瞥着他脸上的表情，萧明翊淡淡道：”你放心，我没有给她任何希望这就是终结，是了断。她都明白。”
尽管不是所有事都明白，但，国家、身份、这些隔膜只要有一样尚存，他们之间就绝无希望可言这一点，殷璃冰总是明白的。
”那就好。”风晚亭也不多问，把今天收到的消息情报捡重要的跟他通报了，然后起身回房。
过了一会儿，珠缨叩门而入，伺候萧明翊洗漱就寝。
翌日刚刚过午，果然就有侍从前来通禀：渡船已经备好，请福王即刻启程。
山中不便骑马乘车，他们便坐轿过去，待到了渡口，殷璃冰已先行登船，由始至终她都待在中舱内不曾露面。
萧明翊弃轿登船，径直进了尾舱，从门扉紧闭的中舱外经过时，未做丝毫停留。
起锚后，珠缨透过舷窗向外张望，只见某处山峰上一座雪白殿宇遥遥矗立，正是他们住了一个多月的”琼宇殿”，衬着连峦丛翠，着实美丽似幻，便笑道：”王爷您瞧，从这个角度远观淇澳，别有一番风致呢。船舱里气闷，奴婢陪您去外面看看如何”
”你去吧。”萧明翊头也不抬，淡淡道，”我讨厌水。”
”那奴婢也不去了。”珠缨连忙正襟危坐，丝毫也没留意到，在与他们相反的方向，一艘小船也慢慢驶入大海
殷璃冰靠在舷窗默默注视着那艘小船，手中紧捏着一份信函，上书：叶浅莘欲逃往琴国。
直到淇澳岛完全消失在广漠无垠的海面上，萧明翊也未朝这个埋葬了他一生中最刻骨铭心之回忆的小岛，看上哪怕只是一眼。
他说过莫回首。
他真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