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白天晚上，晚上白天的日子过得飞快，就像半夜鸡叫马蹄声一样，转眼间，燕英十六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论个头，腰条称得上是亭亭玉立，那个俊劲谁都愿意多看一眼，有人说，她和她娘杨风风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个头超过了她娘、身段模样更随她娘杨风风。还有人说，要是燕英随了朱自强可就坏了，说不定长个什么难看的模样呢。燕堂十四了，却长得挺难看，大眼泡子，大眼珠子，两颗大板牙朝外支愣着。树墩子脸上有一层像泛星一样的斑点，漏斗鼻子，两只招风耳朵，他七八岁的时候浑身埋汰的，冬天里的鼻涕总穿过嘴唇流到下巴上，人家的肚脐眼朝回抠抠着，而他的却支向外面鼓鼓着，像一个核桃粘在上面。十一二岁那一年，他肚脐眼下面长过一个疮，肚皮都烂透了，肠子都露出来了，好歹给捂持住，总算长好了，可那个大疤痕却是永远去不掉的。
这一天，朱自强在用着牛劲，把镢头、锄头、铁铣、用锤子敲打着，把木把一一地退下来，准备拿到村里来的铁匠炉重新回回火，补打一下，眼看着就开春了，得用这些家什了。
他拎着这些铁家巴什来到了村街口临时铁匠铺前，朝地上一扔：“给俺把这几件家巴什补打一下。”
“好嘞。”在叮叮当叮叮当的打铁声，手持着小铁锤的的师傅说：“放这儿吧，明儿下午来拿。”
说话的这工夫，一块火红的铁块被叮当声敲打成了一个镢头的雏形，两个轮大锤的弟子一个去开始了拉风箱，另一个夹着打好的镢头去水里激活，朱自强装上一袋烟，借着火红的炉火点上，蹲下来抽了起来。
“你们是哪个村的”朱自强边抽着烟边问着。
“霞五村的。”
“头一次来俺村打铁吧”
“是。”
“俺记得每年来打铁的都是俺原来的老丈人杨家楼村的。”
“你老丈人是谁”
“杨天地。”
“噢，俺认识他，还和俺有点亲戚呢，他可是个好人，有一手好大漆活和瓦匠活，现在病得下不了炕了。”
“俺知道，过两天，俺还得去看看他去。”朱自强自言自语地又说：“俺对不起他老人家。”这话里倾吐着那些年他和杨风风的差辈恋情。如今，自己的年轻女人不在了，虽然又娶了现在的王寡妇，可是他却永远也忘不了和杨风风过日子的日子。
这个时候，燕堂走来了，说：“爹，俺娘让你回去吃饭。”
朱自强和打铁的说了句：“行，俺明儿来取铁家巴什”说完后，跟着燕堂回到了家中。
王寡妇在家里忙得不可开交，自己一边朝锅灶里续着柴禾，一边朝锅里“叭叽叭叽”地贴着大饼子。不一会儿工夫，大饼子便贴好了，她把柴禾朝灶里塞一下后，边去收拾桌饭去了。把菜板放在小桌上，用刀把辣菜疙瘩咸菜切得像头发丝子一样细。
自从王寡妇在村队长李大全的介绍下嫁给了朱自强后，几乎全部地担当起了家务活，洗洗涮涮，做衣做饭，特别是对燕英和燕堂，她像自己的亲孩子一样去照顾。到了朱家不长时间，燕英和燕堂就把她当作亲娘呼唤着。她的三个闺女因为她嫁给了朱自强，都不蹬门了。用她的话说，天要下雨，娘俺要嫁人，你们还管得了。你们不来，俺这儿还有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呢。
每当下完地回来吃完饭之后，燕英就在微弱的灯光下，专心专致地掐着缏子，她掐的缏子比她娘掐得好，光溜干净。每桄都能买上最高的价钱，二角五分一桄。燕英手巧，她娘打袼褙出名十里八铺，可她纳鞋底无人能比，那针化均匀得个个像个个大米粒一般，横成行竖成排的，甭提多匀称了，连纳鞋底最有名的王寡妇都夸他纳的好。
燕英把掐好的辫子挂在了墙上，说：“娘，俺出去一趟。”
“这一会儿就吃饭了，吃了饭再出去呗。”王寡妇忙活着说着。
“俺回来再吃。”
朱自强被燕堂叫回来之后，把刚才去打铁炉前退下的锄把子、镢头把子、铁铣把子又重新杵到墙根，看到燕英要出去的架势，便问着：“你又出去干什么去”
“爹，你管俺干什么，俺出去有事呗。俺和娘说了，俺一会儿就回来。”
燕英的俊劲的确让人看着得劲，特别是当她赶集卖缏子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她的与她岁数相当的小伙子，总是心里一颤，眼睛保准直勾勾地发愣呆，目送着燕英走出个三里二里地的。
好花长在了牛粪上，朱自强一听到有人说自己的闺女的长得俊，他如做大席一样高兴，咧着一个大嘴叉子，乐个不停，说：“俺闺女是天女下凡。”
村里有个叫李蛮子的年轻人，四十岁出头，是村里的会计，他天生聪明，识文断字的，皮肤白净净的，成天价厥着小嘴，眯缝着两只小眼睛，见到朱自强就开玩笑说：“瞧你，瞎乎乎的，成天价弄得像个泥猴子一样，俺就纳闷了，你怎么有这么俊的闺女，是不是别人的种”
论年龄朱自强的确良比李蛮子大不少，可是他们俩从来就是狗皮补袜子，也没个反正。开玩笑是他们俩的家常便饭，什么荤的素的全都有。今天，朱自强听了李蛮子的话嘿嘿乐着：“怎么了，你眼气，俺朱自强是谁，年轻的时候，俺除了一只眼有点玻璃花之外，论哪一样俺不行。哪像你，一个大老爷们长了一对眯缝眼，像天天睡不醒一样。”朱自强十分自豪地说着，自己又扁着李蛮子。
“去，滚个鸡八蛋去吧。”李蛮子也笑着说：“哎，瞎子，快过年了，村队里要杀的几头猪和两头牛你可好好地喂喂，让它们上上膘。”
“这你放心，俺伺候它们，比伺候你都上心。”朱自强开玩笑地说。
李蛮子一听，用脚狠狠地揣了一朱自强腚垂子一下：“我叫你这个瞎母子，净说瞎话。”
朱自强又回敬一句：“小眼子，你敢踢老子，不怕老子给你撩蹶子。”
“撩蹶子是驴。”
燕英是在昨天，无意间听刘三大的三儿子刘海子说，村团支部要在明天为七八年前被还乡团头目姚三里杀害的几名农会成员烈士家拾掇院子。因为快过年了，也是团支部一次拥军拥烈的一项目活动，燕英十分想去参加这次活动，以所，才告诉了朱自强和王寡妇一声要出来一趟，就是为这事找一下海子问问行不行。
燕英怀揣着一个高兴劲儿，一手捏着乌黑的辫梢子来到了村头，正好看到干完活回来的刘海子，便急忙上前去叫着：“海子哥。”
“燕英，你干什么去了”
“俺在这儿等你呢。”
刘海子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像是一头雾水：“等俺”手指着鼻尖双眼看着脸上有点泛红，带着腼腆的燕英。
燕英手掐着衣襟问：“你们团支部里还要人吗”
“你要干什么”
“俺也想参加你们团支部，和你们一块帮着旁人干活。”
刘海子摇摇头：“不成，燕英，你们家成份是地主，俺们团支部都是贫下中农。”
“俺爹，俺老爷他们是地主，可俺不是。”
“只要你老爷，你爹是地主，你们家永远是地主。”
“这么说俺真的不行了”
“真的不行，要不信你问问咱们团支部里的小八十，任廷松，刘四里，王小二他们还有咱村的团支部书记李蛮子。”
“俺信得过你，你不会骗俺的，俺谁也不问了。”燕英说完后，转身就走。
刘海子眼里闪烁着燕英的俊劲，心里一阵热浪翻腾了一下子，情不自禁地叫一声：“燕英。”
燕英也许是听见了，但没有回头，也没答应，还是走了。刘海子站在那里望着燕英的背影，像个木桩子一样站了挺长的时间，直到有人从他旁边走过和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
自从两年前刘海子进了团支部后，他的娘刘大三这心里整天美滋滋的，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将来肯定有出息，怎么地也得熬个会计，村队长干干。那到个时候也光宗耀祖不是。刘三大有三个大秃小子，老大、老二都成亲挑立门户，哥俩老实的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随他爹刘老歪。现在只有老三刘海子和老头子刘老歪在她身边，小日子过得完全说得过去。
不过，刘海子从懂事那年就开始淘气、任性，只要一点不让他满意，他就躺在地上打滚嚎哭，没完没了。为这事，刘三大没少打他腚垂子，扇他脑瓜子，都没能改变他的邪劲。当刘三大生气的时候就骂他：你这个犟种到底随谁
十多岁后，刘海子便成了孩子头，成天价领着一帮人，满村子里窜来窜去，偷个桃，摘个枣是常事。有一年秋天，他带着一伙人去上树摘枣，光顾着在树上摘枣了，没看到头顶上有一大个蜂窝，他一下子给顶上了，几十只马蜂嗡的一下在他脸上头上蜇了起来，他忍着痛爬了下来，痛的在地上打滚，一会儿工夫，本来就挺大的一个脑袋瓜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大葫芦，满脸肿得通红，眼睛都睁不开了，硬是一声也没哭。小伙伴一看这模样，都撒丫子跑了。十四五岁的时候，一带着一帮人捉迷藏，偷看人家老娘们撒尿，配猪配羊，什么都看，刘三大正是看中他了他的淘气劲，才认准了他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她觉得，老大老二没指望了，只有指望刘海子将来有出息了。
刘海子回到家，进门就喊：“娘，俺饿了。”
“好，这就吃饭。”刘三大说着，把咸菜条，大饼子一起端了上来，放在了饭桌上面，然后又盛了三碗糊肚11稀粥。
刘海子简单地洗把手，刚要坐下来吃，又说：“怎么天天吃咸菜呀”
“俺原本想晚上给你做个南瓜疙瘩汤呢。”
“那怎么不做呢”
“做什么，家东地头的那个南瓜让人给偷走了。”刘三大说：“一会儿吃完饭后，俺就上街骂去。多大的南瓜呀，足足十斤，是俺留的南瓜种，瓜皮上都泛黄莹的了。”
“没了就没了吧，骂什么呀。”刘海子说。
“那不行，让他们偷惯了，还不得总偷，这是种的南瓜，要是种金豆子，他们不得更偷。这也都怪你爹这个这个死老头子，成天价偎在家里就像猪打圈一样，也不去看看。”
“海子说了，没了就没了吧，骂什么呀。”刘老歪也说了一句。
“要不是你赖得像头猪能丢吗”
刘三大越说越有气，越合计越憋气，干脆放下手里的碗说：“你们吃吧，俺不吃了，俺这就上街上骂去。”
“以前又不是没丢过，算了吧。”
“放屁呐，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你不禁不离地去地里转转去能丢吗还恬着脸好意思说呢。”
天朦胧黑了，是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候，刘三大拧达着一个大腚，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一个木板，从村东头骂到村西头，从村南头骂到村北头。她骂上一句，就用菜刀剁一下木板子：“你给俺听着点，谁家偷了俺家的南瓜，你吃了这南瓜就噎死”声音没落尽，手里的菜刀便在木板子上剁两下，发出梆梆的声音。
“你吃了俺家的南瓜，不得好死梆梆，死在大年三十梆梆，叫雷劈死梆梆，俺日你家祖宗，俺操你奶奶梆梆，你生了孩子也没腚眼子梆梆”
刘三大骂的满嘴冒白沫子，终于口干舌燥，力不从心了，拖着两条棒子般的腿回到家中，扔下木板子和菜刀，一头扎在了炕上。
刘三大满大街骂南瓜的时候，老蓑衣正在院子里望着天喝茶水，他听到刘三大没好牙口子的骂声，长长地叹口气，说：“唉，刘家的门风都败在了这个娘们手里啦，通奸朱同泽，贪图仨核桃俩枣，违背伦理，作孽呀，将来呀肯定有大灾难呀。不是不报，是时候不到啊”
刘老歪怕刘三大继续数落他，骂他，于是，当刘三大刚躺下来，他乖乖地倒上一碗白开水，笑呵呵地递在了刘三大手中。论个头和块头，刘老歪和刘三大没法子比，刘三大身子板一百六七十斤，而刘老歪才不足一百斤，个头也比刘老歪高出一个头来。刘三大生了气要是用扫帚把子抽打刘老歪，就像娘打儿子一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娘在打不争气的儿子呢。
有一次，刘老歪真的把刘三大惹翻了，刘老歪操起扫帚疙瘩追出了大门外，把刘老歪骑在身下抽他的腚垂子，过路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拽着刘三大相劝着，“你这当娘的不能把孩子朝死里打呀，要多教育他。”刘三大听了脸红赤赤的不好意思走开了，刘老歪也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无论是过路人怎么拽他，他就是不把头抬起来。
这一天晚上，刘三大正在街上大骂丢南瓜的时候，朱自强一家人也正围在饭桌前喝南瓜疙瘩汤，刘三大的骂声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奇怪，农村就是这样，谁家丢了一只鸡，少了一只鸭，哪怕是地里没了一棵白菜，都是像刘三大一样，总得隔三差五地骂上一次，骂街的事儿是细活，巧活，是岁数挺大的女人们的事，男人们，大闺女，小媳妇们从来不骂街。
“燕堂啊，咱们家北地头上还有几个南瓜，你也没数一数，丢没丢”王寡妇听了刘三大的叫骂后问了燕堂一声。
“还有五个。”
“今天你摘回了一个，咱们做着吃了，那就还有四个呗，你没事也得到地里勤看着点，别像刘三大家的一样，让人家给偷了。”
“咱家还是那五个，我没摘咱家的。”燕堂说。
燕堂一句话，让王寡妇和朱自强一愣：“没摘咱家的，那摘的谁家的”
“海子家的。”
朱自强一听这话，蹭地一下窜了起来，一脚把燕堂踢倒在地，操起木棒子朝燕堂腚垂子上雨点般地打着：“日你娘的，你长大了学会偷了，人家在外边骂，咱们在家里吃，日你娘的成了什么了你这王八操的哩，看我打死你不”
王寡妇见状，站了起来，阻拦着朱自强：“他爹，别打了，堂还是个孩子。”
朱自强手里的木棒子被王寡妇夺下来了，他又手掐腰，气得鼓鼓的直喘粗气：“孩子三岁看到老，一日行窃，一辈子是贼。”
王寡妇又说：“他爹，已经是这样了，明儿个，我去找海子他娘，给她赔个不是，把咱们家的南瓜还人家一个，你看这样成不”
朱自强仍然气愤难消，手指着趴在地上的燕堂：“日你娘的，俺告诉你，你这个狗杂种，往后你要是在外边拿人家一根针，俺就打断你一条腿。剁掉你的手指头，咱们朱家富日子过过，穷日子也过过，可就是没偷过人家的东西。”
“起来吧。”燕英拉着燕堂：“听爹的话，以后可别干这种事了，多丢人，让人知道了，咱爹、咱娘在村里还能抬起头来吗再说了，仨桃核俩枣的多不值呀。”
燕英把燕堂拉到井台前，用毛巾给他擦把脸后，说：“别哭了，以后一定听爹娘的话。”
燕堂听着燕英的话，委屈地点点头。
第二天，王寡妇让燕堂带上两个南瓜去了刘三大家去道歉，俩人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投机，有说的有笑的，就像下晚在一块乘凉唠朱同泽和山羊的故事一样。
“哎呀呀，你说说，俺哪知道是大侄子干的，俺总以为是村东头陈家的四驴子干的事，你也知道他爹从年轻的时候手脚就不干净，他的儿子到现在还偷偷摸摸，俺去年地里的几棵白菜有人看见了，就是他偷的，所以，这一回呢，俺还认准是他干的。”刘三大很后悔，连连地说：“哎呀呀，你说，这这事弄的，俺也骂了，成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了，怎么弄也收不回来了，这样吧，他婶呀，就当俺自己骂自己了。”
王寡妇见刘三大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便对燕堂说：“你还不向刘大娘道个歉，认个错”
燕堂进来后一直呆呆地低着头站着，听了王寡妇的话后，扑嗵一下子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刘大娘，俺听俺爹和俺娘的话，往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刘三大也被燕堂的举动打动了，她急忙出溜下炕来，扶起了燕堂，很客气地说：“堂啊，刘大娘不怪你，你还是个孩子，俺家海子小的时候，也干过偷鸡摸狗的事，长大了，就好了。你回去吧，俺和你娘再说说话，啦啦呱。”
燕堂听了刘三大的话以后，和王寡妇打了一声招呼后走了。
王寡妇在这个时候转了话题，说起了旁的话，让刘三大眉开眼笑的：“他大娘，俺家的英子对你们家的海子可好着呢，总是夸他将来有出息，还说找你家海子进团呢。”
“是啊，俺家的海子也常提起，说你家英子将来肯定错不了。海子对俺也说了，英子找过他了，就是因为要进团的事。”
“是吗”
“是的。”
“俺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这俩孩子挺般配的。”
“是，俺也有，叫你说着了。”
两个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东扯葫芦西扯瓢的，陈芝麻烂谷子地一直扯啰到天黑才吹灯拔蜡散了伙。
这一天，在村头上燕英背着一筐拾来棒槌楂子头正在朝家走，又碰见了刘海子，她首先说了话：“海子哥，对不起，是俺弟弟偷了你们家的南瓜。”
“俺跟俺娘说过，不叫她去街上骂，她就是不听，结果呢，还给俺带来了不好影响，说俺共青团员的娘骂大街。”
“俺娘已经带着燕堂给你们家赔不是去了。”
“这俺知道。”刘海子说：“燕英，你和俺说的事俺真放在心上了，真的给你问了，真的不成，不过俺可是很喜欢你的。”
燕英脸腾地一下红了，朝上窜弄一下身后背着的，装满楂子头的筐，喃喃地说：“俺也打听了蛮子叔和小八十了，你说的没错，怨俺命不好，谁让俺生在了一个地主家里来，俺还有活，俺先走了。”
燕英又转身走了，刘海子还是站在原地方目送着燕英走出好远好远，直到看不到燕英了，他才挺兴奋地撒丫子朝家跑去。
白天晚上，晚上白天的日子过得飞快，就像半夜鸡叫马蹄声一样，转眼间，燕英十六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论个头，腰条称得上是亭亭玉立，那个俊劲谁都愿意多看一眼，有人说，她和她娘杨风风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个头超过了她娘、身段模样更随她娘杨风风。还有人说，要是燕英随了朱自强可就坏了，说不定长个什么难看的模样呢。燕堂十四了，却长得挺难看，大眼泡子，大眼珠子，两颗大板牙朝外支愣着。树墩子脸上有一层像泛星一样的斑点，漏斗鼻子，两只招风耳朵，他七八岁的时候浑身埋汰的，冬天里的鼻涕总穿过嘴唇流到下巴上，人家的肚脐眼朝回抠抠着，而他的却支向外面鼓鼓着，像一个核桃粘在上面。十一二岁那一年，他肚脐眼下面长过一个疮，肚皮都烂透了，肠子都露出来了，好歹给捂持住，总算长好了，可那个大疤痕却是永远去不掉的。
这一天，朱自强在用着牛劲，把镢头、锄头、铁铣、用锤子敲打着，把木把一一地退下来，准备拿到村里来的铁匠炉重新回回火，补打一下，眼看着就开春了，得用这些家什了。
他拎着这些铁家巴什来到了村街口临时铁匠铺前，朝地上一扔：“给俺把这几件家巴什补打一下。”
“好嘞。”在叮叮当叮叮当的打铁声，手持着小铁锤的的师傅说：“放这儿吧，明儿下午来拿。”
说话的这工夫，一块火红的铁块被叮当声敲打成了一个镢头的雏形，两个轮大锤的弟子一个去开始了拉风箱，另一个夹着打好的镢头去水里激活，朱自强装上一袋烟，借着火红的炉火点上，蹲下来抽了起来。
“你们是哪个村的”朱自强边抽着烟边问着。
“霞五村的。”
“头一次来俺村打铁吧”
“是。”
“俺记得每年来打铁的都是俺原来的老丈人杨家楼村的。”
“你老丈人是谁”
“杨天地。”
“噢，俺认识他，还和俺有点亲戚呢，他可是个好人，有一手好大漆活和瓦匠活，现在病得下不了炕了。”
“俺知道，过两天，俺还得去看看他去。”朱自强自言自语地又说：“俺对不起他老人家。”这话里倾吐着那些年他和杨风风的差辈恋情。如今，自己的年轻女人不在了，虽然又娶了现在的王寡妇，可是他却永远也忘不了和杨风风过日子的日子。
这个时候，燕堂走来了，说：“爹，俺娘让你回去吃饭。”
朱自强和打铁的说了句：“行，俺明儿来取铁家巴什”说完后，跟着燕堂回到了家中。
王寡妇在家里忙得不可开交，自己一边朝锅灶里续着柴禾，一边朝锅里“叭叽叭叽”地贴着大饼子。不一会儿工夫，大饼子便贴好了，她把柴禾朝灶里塞一下后，边去收拾桌饭去了。把菜板放在小桌上，用刀把辣菜疙瘩咸菜切得像头发丝子一样细。
自从王寡妇在村队长李大全的介绍下嫁给了朱自强后，几乎全部地担当起了家务活，洗洗涮涮，做衣做饭，特别是对燕英和燕堂，她像自己的亲孩子一样去照顾。到了朱家不长时间，燕英和燕堂就把她当作亲娘呼唤着。她的三个闺女因为她嫁给了朱自强，都不蹬门了。用她的话说，天要下雨，娘俺要嫁人，你们还管得了。你们不来，俺这儿还有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呢。
每当下完地回来吃完饭之后，燕英就在微弱的灯光下，专心专致地掐着缏子，她掐的缏子比她娘掐得好，光溜干净。每桄都能买上最高的价钱，二角五分一桄。燕英手巧，她娘打袼褙出名十里八铺，可她纳鞋底无人能比，那针化均匀得个个像个个大米粒一般，横成行竖成排的，甭提多匀称了，连纳鞋底最有名的王寡妇都夸他纳的好。
燕英把掐好的辫子挂在了墙上，说：“娘，俺出去一趟。”
“这一会儿就吃饭了，吃了饭再出去呗。”王寡妇忙活着说着。
“俺回来再吃。”
朱自强被燕堂叫回来之后，把刚才去打铁炉前退下的锄把子、镢头把子、铁铣把子又重新杵到墙根，看到燕英要出去的架势，便问着：“你又出去干什么去”
“爹，你管俺干什么，俺出去有事呗。俺和娘说了，俺一会儿就回来。”
燕英的俊劲的确让人看着得劲，特别是当她赶集卖缏子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她的与她岁数相当的小伙子，总是心里一颤，眼睛保准直勾勾地发愣呆，目送着燕英走出个三里二里地的。
好花长在了牛粪上，朱自强一听到有人说自己的闺女的长得俊，他如做大席一样高兴，咧着一个大嘴叉子，乐个不停，说：“俺闺女是天女下凡。”
村里有个叫李蛮子的年轻人，四十岁出头，是村里的会计，他天生聪明，识文断字的，皮肤白净净的，成天价厥着小嘴，眯缝着两只小眼睛，见到朱自强就开玩笑说：“瞧你，瞎乎乎的，成天价弄得像个泥猴子一样，俺就纳闷了，你怎么有这么俊的闺女，是不是别人的种”
论年龄朱自强的确良比李蛮子大不少，可是他们俩从来就是狗皮补袜子，也没个反正。开玩笑是他们俩的家常便饭，什么荤的素的全都有。今天，朱自强听了李蛮子的话嘿嘿乐着：“怎么了，你眼气，俺朱自强是谁，年轻的时候，俺除了一只眼有点玻璃花之外，论哪一样俺不行。哪像你，一个大老爷们长了一对眯缝眼，像天天睡不醒一样。”朱自强十分自豪地说着，自己又扁着李蛮子。
“去，滚个鸡八蛋去吧。”李蛮子也笑着说：“哎，瞎子，快过年了，村队里要杀的几头猪和两头牛你可好好地喂喂，让它们上上膘。”
“这你放心，俺伺候它们，比伺候你都上心。”朱自强开玩笑地说。
李蛮子一听，用脚狠狠地揣了一朱自强腚垂子一下：“我叫你这个瞎母子，净说瞎话。”
朱自强又回敬一句：“小眼子，你敢踢老子，不怕老子给你撩蹶子。”
“撩蹶子是驴。”
燕英是在昨天，无意间听刘三大的三儿子刘海子说，村团支部要在明天为七八年前被还乡团头目姚三里杀害的几名农会成员烈士家拾掇院子。因为快过年了，也是团支部一次拥军拥烈的一项目活动，燕英十分想去参加这次活动，以所，才告诉了朱自强和王寡妇一声要出来一趟，就是为这事找一下海子问问行不行。
燕英怀揣着一个高兴劲儿，一手捏着乌黑的辫梢子来到了村头，正好看到干完活回来的刘海子，便急忙上前去叫着：“海子哥。”
“燕英，你干什么去了”
“俺在这儿等你呢。”
刘海子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像是一头雾水：“等俺”手指着鼻尖双眼看着脸上有点泛红，带着腼腆的燕英。
燕英手掐着衣襟问：“你们团支部里还要人吗”
“你要干什么”
“俺也想参加你们团支部，和你们一块帮着旁人干活。”
刘海子摇摇头：“不成，燕英，你们家成份是地主，俺们团支部都是贫下中农。”
“俺爹，俺老爷他们是地主，可俺不是。”
“只要你老爷，你爹是地主，你们家永远是地主。”
“这么说俺真的不行了”
“真的不行，要不信你问问咱们团支部里的小八十，任廷松，刘四里，王小二他们还有咱村的团支部书记李蛮子。”
“俺信得过你，你不会骗俺的，俺谁也不问了。”燕英说完后，转身就走。
刘海子眼里闪烁着燕英的俊劲，心里一阵热浪翻腾了一下子，情不自禁地叫一声：“燕英。”
燕英也许是听见了，但没有回头，也没答应，还是走了。刘海子站在那里望着燕英的背影，像个木桩子一样站了挺长的时间，直到有人从他旁边走过和他说话，他才回过神来。
自从两年前刘海子进了团支部后，他的娘刘大三这心里整天美滋滋的，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将来肯定有出息，怎么地也得熬个会计，村队长干干。那到个时候也光宗耀祖不是。刘三大有三个大秃小子，老大、老二都成亲挑立门户，哥俩老实的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随他爹刘老歪。现在只有老三刘海子和老头子刘老歪在她身边，小日子过得完全说得过去。
不过，刘海子从懂事那年就开始淘气、任性，只要一点不让他满意，他就躺在地上打滚嚎哭，没完没了。为这事，刘三大没少打他腚垂子，扇他脑瓜子，都没能改变他的邪劲。当刘三大生气的时候就骂他：你这个犟种到底随谁
十多岁后，刘海子便成了孩子头，成天价领着一帮人，满村子里窜来窜去，偷个桃，摘个枣是常事。有一年秋天，他带着一伙人去上树摘枣，光顾着在树上摘枣了，没看到头顶上有一大个蜂窝，他一下子给顶上了，几十只马蜂嗡的一下在他脸上头上蜇了起来，他忍着痛爬了下来，痛的在地上打滚，一会儿工夫，本来就挺大的一个脑袋瓜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大葫芦，满脸肿得通红，眼睛都睁不开了，硬是一声也没哭。小伙伴一看这模样，都撒丫子跑了。十四五岁的时候，一带着一帮人捉迷藏，偷看人家老娘们撒尿，配猪配羊，什么都看，刘三大正是看中他了他的淘气劲，才认准了他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她觉得，老大老二没指望了，只有指望刘海子将来有出息了。
刘海子回到家，进门就喊：“娘，俺饿了。”
“好，这就吃饭。”刘三大说着，把咸菜条，大饼子一起端了上来，放在了饭桌上面，然后又盛了三碗糊肚11稀粥。
刘海子简单地洗把手，刚要坐下来吃，又说：“怎么天天吃咸菜呀”
“俺原本想晚上给你做个南瓜疙瘩汤呢。”
“那怎么不做呢”
“做什么，家东地头的那个南瓜让人给偷走了。”刘三大说：“一会儿吃完饭后，俺就上街骂去。多大的南瓜呀，足足十斤，是俺留的南瓜种，瓜皮上都泛黄莹的了。”
“没了就没了吧，骂什么呀。”刘海子说。
“那不行，让他们偷惯了，还不得总偷，这是种的南瓜，要是种金豆子，他们不得更偷。这也都怪你爹这个这个死老头子，成天价偎在家里就像猪打圈一样，也不去看看。”
“海子说了，没了就没了吧，骂什么呀。”刘老歪也说了一句。
“要不是你赖得像头猪能丢吗”
刘三大越说越有气，越合计越憋气，干脆放下手里的碗说：“你们吃吧，俺不吃了，俺这就上街上骂去。”
“以前又不是没丢过，算了吧。”
“放屁呐，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你不禁不离地去地里转转去能丢吗还恬着脸好意思说呢。”
天朦胧黑了，是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候，刘三大拧达着一个大腚，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一个木板，从村东头骂到村西头，从村南头骂到村北头。她骂上一句，就用菜刀剁一下木板子：“你给俺听着点，谁家偷了俺家的南瓜，你吃了这南瓜就噎死”声音没落尽，手里的菜刀便在木板子上剁两下，发出梆梆的声音。
“你吃了俺家的南瓜，不得好死梆梆，死在大年三十梆梆，叫雷劈死梆梆，俺日你家祖宗，俺操你奶奶梆梆，你生了孩子也没腚眼子梆梆”
刘三大骂的满嘴冒白沫子，终于口干舌燥，力不从心了，拖着两条棒子般的腿回到家中，扔下木板子和菜刀，一头扎在了炕上。
刘三大满大街骂南瓜的时候，老蓑衣正在院子里望着天喝茶水，他听到刘三大没好牙口子的骂声，长长地叹口气，说：“唉，刘家的门风都败在了这个娘们手里啦，通奸朱同泽，贪图仨核桃俩枣，违背伦理，作孽呀，将来呀肯定有大灾难呀。不是不报，是时候不到啊”
刘老歪怕刘三大继续数落他，骂他，于是，当刘三大刚躺下来，他乖乖地倒上一碗白开水，笑呵呵地递在了刘三大手中。论个头和块头，刘老歪和刘三大没法子比，刘三大身子板一百六七十斤，而刘老歪才不足一百斤，个头也比刘老歪高出一个头来。刘三大生了气要是用扫帚把子抽打刘老歪，就像娘打儿子一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娘在打不争气的儿子呢。
有一次，刘老歪真的把刘三大惹翻了，刘老歪操起扫帚疙瘩追出了大门外，把刘老歪骑在身下抽他的腚垂子，过路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拽着刘三大相劝着，“你这当娘的不能把孩子朝死里打呀，要多教育他。”刘三大听了脸红赤赤的不好意思走开了，刘老歪也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无论是过路人怎么拽他，他就是不把头抬起来。
这一天晚上，刘三大正在街上大骂丢南瓜的时候，朱自强一家人也正围在饭桌前喝南瓜疙瘩汤，刘三大的骂声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奇怪，农村就是这样，谁家丢了一只鸡，少了一只鸭，哪怕是地里没了一棵白菜，都是像刘三大一样，总得隔三差五地骂上一次，骂街的事儿是细活，巧活，是岁数挺大的女人们的事，男人们，大闺女，小媳妇们从来不骂街。
“燕堂啊，咱们家北地头上还有几个南瓜，你也没数一数，丢没丢”王寡妇听了刘三大的叫骂后问了燕堂一声。
“还有五个。”
“今天你摘回了一个，咱们做着吃了，那就还有四个呗，你没事也得到地里勤看着点，别像刘三大家的一样，让人家给偷了。”
“咱家还是那五个，我没摘咱家的。”燕堂说。
燕堂一句话，让王寡妇和朱自强一愣：“没摘咱家的，那摘的谁家的”
“海子家的。”
朱自强一听这话，蹭地一下窜了起来，一脚把燕堂踢倒在地，操起木棒子朝燕堂腚垂子上雨点般地打着：“日你娘的，你长大了学会偷了，人家在外边骂，咱们在家里吃，日你娘的成了什么了你这王八操的哩，看我打死你不”
王寡妇见状，站了起来，阻拦着朱自强：“他爹，别打了，堂还是个孩子。”
朱自强手里的木棒子被王寡妇夺下来了，他又手掐腰，气得鼓鼓的直喘粗气：“孩子三岁看到老，一日行窃，一辈子是贼。”
王寡妇又说：“他爹，已经是这样了，明儿个，我去找海子他娘，给她赔个不是，把咱们家的南瓜还人家一个，你看这样成不”
朱自强仍然气愤难消，手指着趴在地上的燕堂：“日你娘的，俺告诉你，你这个狗杂种，往后你要是在外边拿人家一根针，俺就打断你一条腿。剁掉你的手指头，咱们朱家富日子过过，穷日子也过过，可就是没偷过人家的东西。”
“起来吧。”燕英拉着燕堂：“听爹的话，以后可别干这种事了，多丢人，让人知道了，咱爹、咱娘在村里还能抬起头来吗再说了，仨桃核俩枣的多不值呀。”
燕英把燕堂拉到井台前，用毛巾给他擦把脸后，说：“别哭了，以后一定听爹娘的话。”
燕堂听着燕英的话，委屈地点点头。
第二天，王寡妇让燕堂带上两个南瓜去了刘三大家去道歉，俩人说话还是像以前一样投机，有说的有笑的，就像下晚在一块乘凉唠朱同泽和山羊的故事一样。
“哎呀呀，你说说，俺哪知道是大侄子干的，俺总以为是村东头陈家的四驴子干的事，你也知道他爹从年轻的时候手脚就不干净，他的儿子到现在还偷偷摸摸，俺去年地里的几棵白菜有人看见了，就是他偷的，所以，这一回呢，俺还认准是他干的。”刘三大很后悔，连连地说：“哎呀呀，你说，这这事弄的，俺也骂了，成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了，怎么弄也收不回来了，这样吧，他婶呀，就当俺自己骂自己了。”
王寡妇见刘三大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便对燕堂说：“你还不向刘大娘道个歉，认个错”
燕堂进来后一直呆呆地低着头站着，听了王寡妇的话后，扑嗵一下子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刘大娘，俺听俺爹和俺娘的话，往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刘三大也被燕堂的举动打动了，她急忙出溜下炕来，扶起了燕堂，很客气地说：“堂啊，刘大娘不怪你，你还是个孩子，俺家海子小的时候，也干过偷鸡摸狗的事，长大了，就好了。你回去吧，俺和你娘再说说话，啦啦呱。”
燕堂听了刘三大的话以后，和王寡妇打了一声招呼后走了。
王寡妇在这个时候转了话题，说起了旁的话，让刘三大眉开眼笑的：“他大娘，俺家的英子对你们家的海子可好着呢，总是夸他将来有出息，还说找你家海子进团呢。”
“是啊，俺家的海子也常提起，说你家英子将来肯定错不了。海子对俺也说了，英子找过他了，就是因为要进团的事。”
“是吗”
“是的。”
“俺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这俩孩子挺般配的。”
“是，俺也有，叫你说着了。”
两个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东扯葫芦西扯瓢的，陈芝麻烂谷子地一直扯啰到天黑才吹灯拔蜡散了伙。
这一天，在村头上燕英背着一筐拾来棒槌楂子头正在朝家走，又碰见了刘海子，她首先说了话：“海子哥，对不起，是俺弟弟偷了你们家的南瓜。”
“俺跟俺娘说过，不叫她去街上骂，她就是不听，结果呢，还给俺带来了不好影响，说俺共青团员的娘骂大街。”
“俺娘已经带着燕堂给你们家赔不是去了。”
“这俺知道。”刘海子说：“燕英，你和俺说的事俺真放在心上了，真的给你问了，真的不成，不过俺可是很喜欢你的。”
燕英脸腾地一下红了，朝上窜弄一下身后背着的，装满楂子头的筐，喃喃地说：“俺也打听了蛮子叔和小八十了，你说的没错，怨俺命不好，谁让俺生在了一个地主家里来，俺还有活，俺先走了。”
燕英又转身走了，刘海子还是站在原地方目送着燕英走出好远好远，直到看不到燕英了，他才挺兴奋地撒丫子朝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