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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1莲花“告白”

    吃早饭时,王莲花同田云娇一起来到食堂,这是王莲花第一次在龙溪茧站公然地自由进入公众视线。

    公社食堂的早餐都是“半自助式”;饭桌上放着一碗酱菜,腌芥菜、腌雪菜、腌萝卜干等,有时是菜甏里泡菜。公社领导和来客了加碟豆腐乳。稀饭自己舀,包子每人一个,馒头二个。

    当王莲花出现在餐厅门口时,餐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阳光下,王莲花齐肩短发梳理整齐,油亮发丝间,一只蝴蝶发卡闪着白光;桃形脸,大眼睛,微翘的嘴唇,就那浅浅的酒窝都显露出令人陶醉的神采。她有意地挺起湖蓝色的确凉衬衫下那傲人的*房,隐现出的*头随她走动跳动着。一时间,就餐的人都停止了嚼动,目送她来到林木森就餐的桌前。

    女人最容易陶醉于公众的欣赏与爱慕。王莲花喜溢颜表,说

    “木森兄弟,怎么吃馒头呀”

    林木森已困窘在“目光”中,低声说“包子定量,一人一个。”

    “我的给你。”王莲花毫无收敛之势,高声说,“桂香姐,还有包子吗”

    徐桂香可不卖她的账,似乎没听见;王厚民高声说

    “莲蓬娘子,我的给你”

    他一开口,几个青年都跟着嚷。王莲花又说

    “桂香姐,还有包子吗”

    徐桂香的月牙眼都快鼓圆了;田云娇忙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徐桂香舒了一口气,取了四个包子递给田云娇。王莲花嚷得很凶,只吃了一个包子,喝了半碗稀饭,就去帮徐桂香洗碗碟,涮锅盆去了。

    田云娇趁机低声告诉林木森

    “王莲花下午移交公安局,王主任让你劝劝她。”

    林木森也不知怎样劝慰王莲花;命运之神将给她怎样处置劳教、服刑王莲花应该是无顾的,偏偏赶上了“*打*反”,陈坚的案件涉及的金额巨大,作案手段极其恶劣,成了湖兴“打击贪污盗窃”的重案、要案。

    林木森祈祷,愿她像只小鸟能自由飞回龙溪

    王莲花推进“105”,见林木森在折叠一只纸鸟;一扯高高翘起的尾巴,小鸟双翼偏扇动起来。

    “真好”王莲花接过纸鸟,“送给我,好吗”

    “就是给你的。希望你我都能变成小鸟,自由地飞。”

    “谢谢木森兄弟,云娇说你找我我知道,他们是让你安慰我二句。就这只纸鸟,我心满意足了。唉木森兄弟,姐要走了。我知道,你看不起姐。其实,姐也是苦命人。当年,姐多出众;五朵金花、莲蓬仙子,有多少人喜欢我;十八岁那年,媒人来了十六七个。龙溪的、湖滨的、双于的、还有城里的,我挑来选去,嫁给了陈坚。他在大丰信用社工作,家里也有钱。陈坚三天两头守在我家里,还托张社长来保媒。结婚后,陈坚对我很好,什么时髦给我置办什么。大家都羡慕我过得舒适,可谁知道,我的苦命。陈坚不行你不懂就是同房,木森简直是只木鸡;你看不起姐姐这身子,要不姐现在给你王莲花笑了懂了吓着了;脸都白了∶了,兄弟是个本份人,姐不瞎说了。别看他长得白白净净,仪表堂堂。可下面的东西小,每次上来就只有十来下,没了。开始我也不懂,后来感到很不舒服;就像是一个口渴的人,见到水,可刚喝一口,水没了,就会感到更加地渴。我对他开始厌恶,不肯和他同房。陈坚理亏,也没说什么,所以我就一直开不了怀。婆婆本来就对我有成见,认为我,见我肚子一直没动静,整天板着脸,骂我是扫帚星。”

    王莲花叹了一口气,又说“我姆妈急了,让我吃药,吃偏方,我嘴上不说,心里好苦,转身偷偷把药全倒掉。我姆妈见偏方没用,哄我说陪她去城里看郎中,到医院才知是带我去检查,医生说我没问题。姆妈追着问,我只有说了。气得姆妈去找陈坚,要我和他离婚。男人最好吹自己本领强。陈坚怕丢脸,央求姆妈不要说出去,答应每月给我姆妈十元钱,还给我娘家盖了两间瓦屋。这么一闹腾,婆婆也知道了,她无可奈何,正巧,嫁到城里的小姑子又怀上了,一番商量,决定让我们抱养小姑子的孩子。婆婆怕我离婚,就千方百计地讨好我,又无时不刻地防着我。只要我在外面多呆上五分钟,与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就疑心我的行为不端。我恼了,同陈坚呕气,他就买东西给我,还央求姆妈来劝说。我姆妈是见钱眼开,处处帮他说话。我有苦说不出,这又不是能对别人说的事。再一想,除了这事,陈坚对我还是挺不错。心一放宽,还怀上了。陈坚是笑进笑出,家里人高兴得天天象过年一样。谁知三个月时,吃了婆婆炖的一只鸡,晚上肚子痛,流了”

    王莲花双眼一阵发呆,泪水顺腮滚落。林木森忙劝慰,说

    “莲花姐,过去的伤心事我们不说了。”

    “不,我要告诉你木森兄弟,在姐落难时,就兄弟把我作人看,姐要告诉兄弟,姐不是个卖*的,贱女人孩子没了,婆婆却显得无所谓。有一天,我听见婆婆劝陈坚说,又不是自己家里的人,走就走了。再说,你妹妹还有三个月就生了,虽说是外姓的种,可是在陈家肚子里怀的,要干净多了。我一听,这话味不对。我逼着婆婆问,她越圆话的漏洞越多木森兄弟,我同陈坚呕气,在娘家住了三天,婆婆竟然怀疑我在娘家行为不轨,在鸡汤里下了药木森兄弟,她这是把我当人吗”

    “莲花姐,莲花姐怎么会这样”

    “没事,没事。看,姐把兄弟说得难受了。伤心事姐不说了。姐还是说火烧的事吧。姐开始也不知道陈坚从哪来这么多钱;后来发现一到社里查账他就特别急。拆东墙补西墙,四处去借钱。我问他,才知道陈坚是挪用信用社的钱给别人作生意,他吃红利;先是二三百,随着家里开销越来越大,他挪用的钱越来越多。没料到,今年*打*反,把他作生意的朋友抓了,朋友倒硬气,没有招出他,可七七八八一来,亏了信用社七八百元。今年余粮款一到,他起了贪念,想一了百了,就一把火烧了信用社,说是帐也没了,钱也被烧了。木森兄弟,别看陈坚是个男人,胆子和他裤裆的东西一样。县里公安局来了七八个人,牵了条大狼狗四下一转;他就怕了,给了我一些钱;说,我们分开跑,避过风头就来接我我一直不肯说,是觉得他是为我贪污的他被抓了。赵小龙他们说,抓住他时,他说,谢谢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没法过。他就关在隔壁的烘茧箱里,赵小龙他们也没为难他,他想见我一面。沈书记、王主任他们也同意了,我没去。我在楼上走廊望着烘茧箱哭了”

    “莲花姐,别哭,别哭。莲花姐”

    王莲花扯起衣袖,擦拭了一下泪水,说

    “兜,一夜夫妇百日恩。木森兄弟,姐不悔。他很懦弱,人不人、鬼不鬼地躲着藏着,真的不如一了百了好。供出陈坚,姐是想让你立个功,早点出去。还有为了陆宝林那个王八蛋天杀的陆宝林威逼了我,我却恨他恨不起来。他知道女人也需要快活天下的人谈到这种事,都骂女人贱,,卖*。木森兄弟,哪个女人不想有个和和美美的家,有个心痛自己的男人,有个圆圆美美的情和爱木森兄弟,姐脏吗”

    “不。莲花姐不脏真的,我、我只觉得莲花姐好苦,好可怜”

    “有兄弟这句话,姐知足了”王莲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兄弟的心好善良讨女人喜欢,告诉姐,有相爱的姑娘吗”

    林木森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想起沈梅英。

    “不好意思勇敢点。哪个女子不怀春木森兄弟,不要忘了姐。姐只有一句话,只要我活着,你有什么事找我,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报答你。”

    望着王莲花的背影,林木森的眼圈都红了。突然,他萌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女人美貌里,掺杂着贪欲的情思。王莲花为了陆宝林出卖了陈坚,沈梅英为了什么背弃我呢

    早饭后,茧站便闹腾起来。林木森接到通知,不许离开“105”。

    成功破获了“陈坚贪污、盗窃、纵火重案”,是湖兴“*产阶级*化大革命”和开展“*打*反”运动的又一项“革命的胜利成果”为了震慑犯罪份子,宣传、动员、教育广大的贫下中农,更广泛、深入地向“贪污盗窃、投机倒把、铺张浪费”的犯罪行为作坚决的革命斗争,湖兴县革委会、湖兴县公安局、龙溪人民公社革委会在下午召开声势浩大的“公捕大会”。

    为了配合“公捕大会”,邻近的三个公社也“押送”来一批“经济犯罪份子”一同“公捕”;公社自然也准备了一些屡教不改的“坏份子”,陪同陈坚接受人民的审判。

    022查無實據

    中饭是徐桂香送来的。增加了二三十人吃饭,她忙得满额是汗。

    “桂香姐,桂香姐,云娇她,她们吃饭了吗”

    “我兄弟真是个有情义的人云娇送莲花去城里了,说是沈书记安排的。”徐桂香走到门口,又说,“我把门锁上。你吃了睡一觉,碗筷我会来拿的。”

    林木森放心了。沈心田还真是有心人“莲蓬娘子”是“知名人士”,今天这种场面,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果有谁提及到王莲花,拖她去“陪斗”是免不了的。这样,对王莲花的心灵伤害有多大呀

    烘茧房里喧杂一片。林木森靠在,听见庭院有人转了两圈。过了一会,后窗被人敲响,一看,是王大明。

    “建华说就你一个人在,怎么把门反锁上。”王大明说,“害得我转到后院来。”

    “大明,谢谢你”林木森见到钱北人,很激动;说,“谢谢你来看我”

    “什么话就要开会了,我来是告诉你一句话。阿福伯说,让你放心说你的事情是夏天的晌午雨,雷声嚇死人,雨点不湿鞋。这个陈坚害死人,大队要完成任务,就把沈阿发交上来了。原说是陪斗,可县公安局一看材料,说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属现行,要批捕。可能会判个三五年有人来了。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王大明不待林木森开口;掏包香烟丢进屋,一猫腰,就溜了。

    开门的果然是徐桂香。她很慌张,问“有人来吗”

    “没有。怎么啦”

    “我听见庭院里有脚步声。沈书记、王主任,还有陆胖子是什么意思,这里一个人都不留。不行木森,到姐姐屋里去。”

    徐桂香不由分说拖起林木森就走,把他反锁在房间里,然后拿张矮凳在门前一坐。想了想,又舀了半篮米,在门口选起米来。

    林木森心想,沈书记他们是“唱空城计,庭院连个岗都不设,谁会认为里面还关了个现反”倒是徐桂香大白天又反锁门,又“站岗”地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他内心充满了感激。现在,人心猜疑,特别是有“辫子”长“尾巴”的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林木森掏出香烟,想到了王大明“冒风险”送来陆阿福的“解签”“夏天的晌午雨,雷声嚇死人,雨点不湿鞋。”若过去听到此种事,林木森会一笑,现在他折服了。从抓到放,似乎全在陆阿福的胖肚子里揣着。心里一宽,林木森却为沈阿发而“鸣冤叫屈”了。沈阿发的盗窃行为还与“知青”的“偷窃”行为有着关连。

    “知青”的“偷窃”行为并不稀奇。在农村,青年小伙晚上不能结伙,个个精力旺盛,又没有文化娱乐消遣,三五人结伴聚堆,七扯八答地就想“寻开心”。“文”的把街上的小娘子、大姑娘“排排队”,相互取笑一番。“武”的摸鱼罾虾钓鳝鳅,多了分分,少了就吃“拼东”。吃“拼东”佐料大多是顺手牵羊,东家的辣椒西家的葱蒜,二个人出去,三五分钟齐了。若是出差、或开晚工“偷窃”行为更习以为常,年长的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会唆使小青年去干;瓜田摸几个西瓜,菜地拿几颗菜时有发生。这些事“知青”们耳濡目染,从好奇到积极参与,在寻求刺激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知青”们先还遮人耳目,后来演变成为出于一种无奈的叛逆行径。天下“知青”是一家,遇饭吃饭,遇粥喝粥。有朋自遠方来,不亦悦乎,邀上大队几个“知青”,天南地北地侃,主、客双方来场扑克“友谊赛”。可“宵夜”怎么办

    作为“读书人”是深知礼仪的;但,“學而時習之,不亦乐乎”,前人所为可习之。“知青”们便多次体验鲁迅先生的社戏生活“尝新”。“尝新”,蚕豆、毛豆最方便,首先是生产队里有,地头河滩桑林里一片片的,还好摘,从蔸向上,一把把地捋;三个人出去,一个望风,二人“作业”,速战速决。回去放上盐一煮,脸盆盛着,用手剥着吃,真香林木森也参加过“尝新”,他还有一项“发明”,使“知青”们刮目相看〓乡喜欢吃芋头,称作“运来”,过年必吃。队里芋头种在田头,林木森削块竹片,前端宽而薄,象把竹铲刀,在芋头分蔸的第三片叶边斜插下去,会碰到硬物,手朝外拧,再向上撬动。芋头籽就被拧脱收入囊中。芋头照常生长。只不过,队里收芋头时,会挺奇怪,好端端的芋头怎么只长“婆”不发蔸呢

    事作多了,社员们不高兴了。有次一队的毛豆一次被偷了五六十斤,社员们叫嚷开了。生产队里种黄豆是要派用场的,黄豆由“农资公司”收,有化肥票作奖励。大多社员自留地不种,种了也只是作小菜,家里过年的“熏豆”,平日来客添个豆制品,最关键的是办“白丧事”黄豆可是必需品。

    大队召开了“知青会”,李忠良、沈金生好说歹说、挖苦讥讽地批评警告了一番。“知青”们想不通了,又不是开“毛豆宴”个个叫冤。可有社员作证,说是,“看到河滩上有手电筒的亮。”

    这话倒也合理,手电筒是“奢侈品”,一对电池要一个劳动日的工,化不来也用不起。社员路熟,出门摸黑也不会走错。青年小伙带手电筒出门大多是为了炫耀,除非是送姑娘,大多时间把手电筒拎在手上晃,里面的电池却是倒装着的。而“知青”大多眼睛差,晚上没有手电筒不敢出门。林木森当时已在“大队治保会”,与徐武、金德江几个人一分析,花了两个晚上,徐武他们还真抓住了贼。原来是一队的沈阿发,一个释放不到二个月的“劳改释放犯”。他借社员们对“知青”们的宽容而混水摸鱼,由于贪婪,他竟偷了毛豆去卖。沈阿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社员们愤怒了,“泥师阿根”把沈阿发吊在村头的苦楝树上,用扁担痛打了一顿

    沈阿发“手脚不干净”,虽然可憎。因为有“辫子”,为了配合“运动”,作了陈坚的“陪伴”,又牵挂上“破坏上山下乡运动”,成了“现行”,似乎有失公道。

    直到烘茧房的人全走了,徐桂香才让林木森回“105”。林木森刚坐定,陆宝林推门进来了。瞧见他满脸的心事,林木森深深感到同情,想不到他挺重感情。

    陆宝林推说不舒服,让赵小龙去负责大会保卫工作。镇上到处是人,他干脆过河,躲进了“105”。陆宝林抑制激动的情绪,故作严肃地问

    “林木森,破获陈坚贪污、盗窃、纵火案,你立了功;公社革委会,治保会决定给你表彰,你有什么要求”

    “我只想早点弄清自己的问题。”

    “你呀你这小老大是书读多了,念蠢了这两天公社就会研究对你的处理决定;我给你透透风。九月十九日,刘副书记说,有人送来一张反革命组织机构图;说是在你的床铺垫褥下发现的。检举人还说,你利用清查队伍机会,与地、富及有历史特嫌的人频繁接触,这些人大都与清查悬案太湖别动队特嫌有关联;还说,你仿效湖匪沈英杰搞七兄弟结拜,以小老大身份控制了大队的治保会,加上你父亲的历史问题等等。刘副书记提出,情况复杂,应马上立案审查。沈书记说,先不急于立案,可以让大队先找你和有牵连的人查询后再说;但刘副书记说,这条线索有可能对破获太湖别动队有突破;王宏铭与你有亲戚关系,为了避嫌,也同意先抓再查。沈书记便提出二条,一是严格保密,二是暂不成立专案组。决定由沈书记、王主任、我、还有刘副书记、派出所李所长五个人负责。李所长跑外调,我负责公社内查。我调查时发现举报材料与事实不符,钱北有些知青提出了一些证明。最近,省里也发了协查通报,解除一批敌特组织的清查;其中有太湖别动队,说是一个军统囚犯想立功编造出来的。李所长也外调回来了,有材料证明,你父亲四六年就离开湖兴,与敌特机关没有任何关联。这样你的事也巨证可究了。另外,有人把事捅到了省里,省知青办来了电话木森,木森,你怎么啦”

    林木森几乎要破口大骂,但张开了嘴发不出声;想暴跳如雷,却四肢软弱无力。一个"中统"囚犯,“四清”时,迫于“运动”的压力,揭发父亲的“历史问题”,把父亲“打倒在地”,连子女也被“踏上一千只脚,永不翻身”。一个“军统”囚犯,想“立功受奖”,炮制了一个近三百人的“反共救国太湖别动队”,清来查去,没查出成员,却把追查人给捎上。悲哉

    林木森努力回忆铺下那张“反革命组织机构图”。天对了;那天在金德江家,徐武、杨慧丽、还有朱丽雯,谈今论古,扯到了小说野火春风到古城,说起伪军高司令的“八大处”。几个人数来算去,七拼八凑乱扯一通。林木森回去后,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拟了一张“八大处机构图”。本想去炫耀一下,结果,睡一觉,忘了。

    林木森作好了被审讯的准备;可一连三天,谁也没来。一只吹得鼓鼓的气球,一戳就炸;谁也去不碰,二三天下来,气体悄悄泄出,气球怏了。瘪了,再去挤去捏,气球也炸不了了。林木森就像这只气球;第一天,他昂首挺胸,在茧站里四处逛;只想有人来为难,他可与人“理论”一番。第二天,他恢复了常态,回到庭院里蹓跶。第三天,躺下了,感到浑身无力,怏了

    王建华,田云娇,还有徐桂香都密切注视林木森的举动,不时地小声嘀咕。中饭后,田云娇进来了。王莲花移交后,她留在食堂了。

    “木森,大白天怎么睡觉,不舒服吗建华,去叫医生来看。”

    “不用,可能烟抽多了。”林木森懒懒地说;他突然想到,床头怎么会有抽不完的烟他掏出五元钱,递给王建华,“麻烦你了;接着,烟钱呀”

    “不是我买的。”王建华说,“是王主任和陆主任给的。”

    原来一切都掌控在别人手里,林木森想,王宏铭该出场了。

    来的人竟是沈心田。

    “听说你这二天情绪也不好”不等林木森回答,沈心田严肃地说,“你的问题基本查清楚了。不管怎样,这也是你人生的一个教训。成绩是人生一个优点,挫败也是人生的一个优点;不跌几跤,人不会成长。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毛主席让你们来农村,一是认沼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学习贫下中农的艰苦朴素,勤劳朴实;二来也要你们发挥力量,你们有文化,可以搞科学种田,在龙溪,稻、蚕、桑、麻,水产,蔬菜都有改良的潜力。农村是广阔天地,应该大有作为。”

    “是。”林木森应了一声。

    “情绪还是不高嘛你明天回钱北。事情我已同蔡书记通了气。林木森,我提醒一句;回去后,不要牢满腹,不要追根刨底,也不要去大队了。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023打回原形

    未修正果,打回原形。

    “舅妈”林木森缩回了手。过了上田港,踏进钱北大队;林木森背若针芒,沿途仿佛都在被人指点、议论,只得垂头而行。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如果舅舅借机把他扫地出门,他到哪里去安身好不容易来到舅舅家的后院门,林木森迟疑了一下,伸手去开门。被舅妈拦住了。

    徐贞女不忍心看林木森充满忧郁的脸,侧开脸,说

    “木森,从前门回家”

    回家林木森忧郁的心激荡了,一股窜起,禁不住两眼噙满泪水

    林木森绕到前面;舅妈已候在大门前,接过他的黄书包,嘴里嘟囔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忙不赢地跑进跑出。林木森躲进了里屋,倒在木,睡了;从公社到钱北有八里路,他象走了八十里,浑身疲惫不堪。

    “起来;木森起来。”徐贞女推醒林木森,说,“起来;剃个头,洗个艾叶澡。”

    林木森摇摇头,只想睡。他听见外屋聚集了很多人;他们议论纷纭,不时有人探头进来探视他。舅舅闻讯也赶回来了。

    “让他起来。”李阿三命令道,“让他起来;剃头,洗澡”

    “木森,起来。”徐贞女又来到床前,小声地说,“听话,快起来。”

    “我不想动”林木森羞于见人,耍赖。

    “不想动也要起来”李阿三冲进里屋,用旱烟竿点着他,负气地说,“当时你不挺神气”

    “你瞎说什么”徐贞女拦住李阿三,把他往外屋推,边劝道,“木森,听话,快起来。先剃头,剃头师傅都来了。”

    “好了,让我来。”妇女队长阿芳婶进来;她坐在床沿,劝道,“木森,舅舅、舅妈是为了你好按风俗,吃冤枉回家,要跨火盆的。现在许多事情已不作兴了剃个光头,截断孽根;再用艾叶水洗个澡,清除晦气”

    林木森听到要剃光头,急了;问“阿芳婶,为什么要剃光头”

    阿芳婶正要解释,一直静静待在一边的李金凤低声说

    “用艾叶水洗,就可以不剃头。”

    林木森忙起床,拉开后门,一大盆艾叶水摆在后门墙脚,褐黄色的水面还飘浮着几片艾蒿叶。艾蒿是一种草本植物,有着带苦涩的清香;气味可驱蚊蝇,可用于灸疗,因此被民俗借重。它是中华民间的魂宝,名列“驱邪法器”〓兴很迷信艾蒿,据湖兴府志记,将蚕茧剪作虎形,以艾编为人形,跨于虎上,民间称为“健人老虎”。悬于门额上,可招祥而辟邪祛秽。“端午节”时,家家必备,把艾蒿、菖蒲挂在门楣上,可“驱五毒,辟邪气”。近年“破四旧”;大家不敢公开地挂在门庭上,只说是驱蚊蝇,取二三枝藏在门后、置放在蚊帐顶上,算是了个心愿。

    龙溪没有艾蒿,每年都是“外埠”人用条船载来卖;这两年没人敢来卖艾蒿,队里的人只有乘着去“山里”卖菜,寻些来,藏在睡舱里,至亲好友、左邻右舍送上几枝。烧一大盆艾叶水,徐贞女跑了五六家才凑齐。

    徐贞女听着后院的声响不对,赶过来,林木森已用脸盆舀起艾叶水倒在头上;她只好叫女儿送条毛巾来,转身向剃头匠赔个不是,送出了门。

    象举行了一种“仪式”;众目睽睽下,林木森一声没吭,头也不抬,喝了一碗艾叶水,吃了二个粳米团子。

    林木森回到里屋,又倒在。外屋的人兜上声“除邪消灾”、“洗除晦气,从此平安”的话,有的劝李阿三“城里入不懂乡间事,他不肯剃光头就算了。”“艾叶水洗了头,全身都除了邪,万事大吉”也有的安慰徐贞女“精神还挺好,没吃苦;不要太伤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慢慢都散了。但,未断孽根仍象根刺扎在李阿三夫妇的心上。

    一阵折腾,林木森睡不着了,也不想动;他呆呆地望着蚊帐顶

    这是一栋简陋的农舍;三间,前后是“干打垒”的土墙瓦房,风吹雨打,都剥落了。除了前后门,只是灶间有一扇木板窗;为了屋内通风,前墙狠檐间留了一尺多空间。屋顶是“冷盖瓦”,不象沈梅英家衬有刷白的底瓦;椽子被薰得和瓦一般青灰色,悬挂着落满灰尘的蛛网。农舍一分为二,外屋为二间。进门是灶间,二灶一案一竹碗橱;何为二灶这是种陶制的开了“炉膛”的瓮,怕开裂,抹了厚厚的泥。还有一水缸二把竹椅及洗衣盆之类日用家什。中间一间靠墙有张吃饭方木桌,四条长术凳,方木桌一边架了张竹榻床。这是李阿三的床,因他长年替队里“看庄稼、守库房”,很少回家,竹榻上只铺了张草席。在房柱衬梁上,挂了些铁搭、铁耙之类的劳动工具这大都是林木森的“安置费”与指标供应的。外屋与里屋的“隔墙”是芦栅;在方桌处,开了个半尺见方的“洞”,吊着电灯泡。一灯两屋亮。里屋有二张床,一大一小,大床是徐贞女母女睡,终年挂着顶蚊帐;蚊帐多年未洗,也不敢洗,蚊帐布都已“酥了”,破了都不敢补,只好用浆糊去“粘补丁”。床边有张二屉柜,这是家里最珍贵的家具。小床是林木森从湖南带来的;床板是竹榻。二张床成夹角摆,空间里有个木架,叠罗些装着冬衣的布包袱;最上面是口皮箱,皮箱上放着十几本书,这是林木森的家当。这里还是女人的隐,放有马桶。林木森只能枕在另一头。小床距后门不足一米,出后门,后院长有八米多,端头是猪羊棚和后门;还有一处用稻草遮掩的“厕所”。院墙也是“干打垒”的,一米五六高;外面踮起脚可看见院内院种了十几棵树,有刺槐、水杉、泡桐、苦楝等,把块好端端的后院弄得象“林子”。这是林木森的“杰作”。

    春上,林木森去公社开会,正碰上农科所送来一批“速生树苖”;湖兴缺木材,可没人愿意种树,房前屋后没空地,自留地舍不得。老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林木森把后院种满了树,惹来全队人的讥嘲;后院拾掇一下,一家的日常蔬菜,笃定。谁知道“速生树苖”栽得“密”窜得快,棵棵又直又高,人们又眼红了。李阿三一盘算,再过六七年盖房的木料有了大半;也不心痛这些树把后院的菜园子给毁了。

    林木森知道,头顶的“光环”已消失;今后只有在队里老老实实劳动了。据说,沈心田对于给他的处理很恼火;以一份“查无实据”的“反革命机构组织图”怎样定案事发突然,提出“案情”的是公社党委副书记;王宏铭必须“立场坚定”,“从严从快”;就是有错也是工作失误。可,林木森的档案被揭秘,一个被公社审查,加上有“家庭问题”的人,怎能再回大队作“治保工作”林木森没吃早饭就悄悄地离开了龙溪茧站;他怕徐桂香会哭哭啼啼地说个没完。王建华装作睡着了,此时还能说什么林木森没料到陆宝林守在渡船码头,送了他一程;临分手时,递给他一个纸包,说

    “小老大,莲花要我给你的。是一对枕巾,她怕参加不上你的婚礼;还说,白天没空,晚上枕着睡觉,作梦时记着她一点”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娘们似地哭了。

    陆宝林象至亲好友说了一堆话,令林木森注意的有两句一句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要利用亲戚;一句是“城堡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要提防亲戚。第一句好理解;要提防的亲戚是谁

    是他只有他林木森不由打了个寒噤;他有一个预兆,今后亲戚之间的关系会恶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迷糊中,林木森被舅舅的一阵烟竿敲击桌子声吵醒。天已黑了;外屋又聚了些人;叽里呱啦地。第二生产队的村庄地名叫王家道场,村庄呈长方状沿钱北港展开,倒也真象一块“道场”。舅舅家正处王家道场中间,于是生产队一些人晚上按时来“扯白话”。生产队队委平日也要开个会,蚕房、仓库都太冷清,干脆定在舅舅家;加上林木森弄来电线才通了电,于是决定免收李阿三家电费。喧杂中有个声音叽叽喳喳地使他厌恶林木森感到身上软软地,干脆不起身。

    李阿三在通烟竿;又敲又吹,咕哝着“呸,呸。真是丧气”

    “你有完没完”徐贞女听见里屋有动静,埋怨道,“一根屁烟竿总是堵,堵了就别抽。金凤,进去看看木森醒了没有醒了让他起来吃晚饭。”

    “看什么醒了自己不会出来吃晚饭。”

    李阿三借机施威,他要让林木森明白,这里是他唯一的庇护地。一股屈辱袭来,林木森决意不吃晚饭;以藐视李阿三的“家长专制”。

    李金凤进退两难,在“隔墙”探进头,望了望。听见舅妈进来,林木森忙闭上眼睛。徐贞女在床前立了一下,叹了口气出去了。

    024都是親戚

    听见外屋吃饭的声响,林木森感到有些饿;但,没有一点食欲思乱想一番,又睡着了

    他仿佛回到了学校湘潭机械厂子弟学校是一九六五年九月七日。

    早上,校园里气氛很紧张。上课铃响了,老师们还在办公室,学生们三五成群在场上议论着。出事了林木森坐在座位上,教室里只有六七个同学;有人悄悄告诉他,“男厕所发现了反动标语,学校在等工厂保卫科来人。”果然,开来一辆吉普车;工厂保卫科的人进了校长办公室。学生被老师赶进了教室,全校都改成“自习”课。

    各班都有几个同学被叫去开会,林木森也在内;他很高兴,父亲被“打倒”后,胳膊上的“三条杠”已成了虚设,少先队大队部再也没通知他开过会。去了教务楼才知道不是开会,几十个人集中在走廊里,八九人一批叫进“音乐大教室”,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我爱毛主席,打倒蒋介石”;每批留下二三个,其他的人回教室。留下的人各自在纸上把那句话又抄写一遍,又回去了一批;剩下的十四五人进行单独谈话。

    林木森走进“校长室”,校长挺和蔼,让他不要怕;保卫科的人指着桌上一块石灰壁块说“你看上面写的字;写得好不好”

    林木森很是惊讶,有二个书包大的石灰壁块怎能完好地从墙上取下来保卫科的人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挺严厉;林木森吓了一跳,忙说“不好”

    穿着警服的又问“怎么不好”

    林木森说“这是反动标语,当然不好。”

    保卫科的人让他把黑板上那段话再连写三遍。林木森写了;一遍比一遍流畅。他好象听见校长舒了口气;保卫科的人笑了笑,让他回教室。

    学校的刘支书拦住了他。多年来,刘支书都极力培养林木森,林木森的美术作品“参展”,从选题材、创作、修改、送展,都是他亲自办。每次作品获奖,都是刘支书头一个上家来,向林仲仁报喜,并在学校周一的全校师生大会上进行表彰。在林仲仁被“揪”出来后,刘支书首先站稳革命立场,对林木森冷若冰霜,并连看也没看便淘汰了林木森今年的参赛作品。刘支书笑眯眯地说

    “林木森同学,你的美术在全市三次获得第一名,临摹字怎样”

    “临摹字比临摹画简单多了。”

    刘支书指着石灰壁块,说“是吗那你临摹这行字。”

    林木森仔细看看石灰壁块上的字迹,一会就临摹下来。周围的呼吸都变凝重了;校长的脸白了,刘支书笑了,吉普车回转了,林木森被单独留下来。

    好在“证据”很快被否定了。一个老公安把笔迹与罪证一对照,说

    “不是他。人的笔迹是很难模仿的;刻意模仿,就是描绘,在起笔,收笔,特别是勾画上都不会连笔。一气贯成。看,这字体转折处有明显的停顿”

    果然。第二天,作案者自首了;他是工厂一位“劳模”的儿子,因学习不好,被父亲打,并罚他跪在毛主席像前“反省”。父亲因没文化不能更好为党工作而懊悔,儿子幼小心灵莫名其妙地对画像上的人产生反感

    “文革”时,学校的刘支书因唆使林木森写“反标”;遭批斗,被打折一条腿,还判了八年刑。还有,林木森虽被逼写“反标”,但革命立场不坚定,也遭到了批判,还作了那个“反革命同学”的“陪斗”

    是是非非由人定,黑黑白白任人评。

    林木森再醒来,屋里很静;外屋“扯白话”的人都己散去,他知道这些人的规律,不到十点半钟不散应是十一点了。他饿了,一天只吃了两个团子;支起身,感到头很沉,便靠在床档上。大床的蚊帐撩起,舅妈下了床。听见灶间一阵响,林木森伸脚探鞋子,下地,可腿一软,倒在地下。

    “姆妈,姆妈”李金凤叫道,慌忙下了床。

    徐贞女闻声,忙进来扶起林木森;她一摸额头,急了,说“金凤,快”

    “没事,没事。”林木森支撑起来;徐贞女、李金凤一边一个把林木森扶到。李金凤在里面,没来得及抽身,林木森一睡倒,头正枕在她腿上。李金凤忙起身,被姆妈喝住

    “好好扶住他,我去叫医生。”

    队上“赤脚医生”就在附近。过来给林木森打了一针“退烧针”,留了一些药片,说“感冒了;给他熬点稀饭,让他多喝水。”

    林木森是洗澡受了凉,打了退炜针,清醒了,感到枕得很舒服,原来是李金凤的;正要撑起身,眼睛“刷”地发了光金凤的太紧,还掉了粒扣子,从绷开的衣襟处,露出突起的*房李金凤感觉到林木森的目光,焦虑的眼神闪现出羞臊,忙用手掩住胸,低声说“还不起身”

    “说什么”徐贞女端进碗稀饭,说,“把木森扶起来,我给他喂粥。”

    “不用,我起来吃。”“秘密”被李金凤窥穿,林木森很是尴尬。

    “行不行知道饿就好慢一点。”

    林木森下床,活动一下手脚;喝了半碗粥,突然问

    “是谁告发我的”

    “事情都过去了”徐贞女支吾道,“木森,我们不说这事了”

    “我知道,那人还是亲戚;对不对”

    徐贞女欲压;李金凤来拿碗添粥,林木森抓住她的手,说

    “金凤,你应该知道。能告诉我吗”

    这是林木森第一次抓她的手。李金凤感到手上传来一种电麻感,激荡了少女的心。李金凤回避林木森的眼睛,低声说“是、是长寿爸”

    林木森冷冷一笑,果然是他,薛长寿;李金凤同母异父姐姐金娥的公公。只有他来家翻动东西,不会引人注意。晚饭时,金娥竟然还在外屋叽里呱啦地说笑不停。

    薛长寿“告发”林木森是为了儿子薛天康。

    农村人民公社是乡政权机构和集体经济组织“政社合一”的领导机构。生产大队管理大队村一级范围内各个生产队的生产工作和行政工作。生产大队干部含技术专业人员和因革命工作需要而组建的机构组织人员原则上属于“半脱产”,大队里事时要参加农业生产。没有工资,除了会议、出差有“生活补贴”外,一律以工分计酬;工分拨到所属的生产队,参加生产队里“分红”,这种工分叫“非包工分”。“非包工分”不含钱,不带粮,只是一种记帐凭证。一年下来,“非包工分”少的生产队就得按“差额”出劳力承接公益劳动修河堤、修路等,为避免生产队之间的不满,大队会尽力平衡各个生产队之间“非包工分”的差额。

    薛长寿作钱北大队副大队长时,儿子薛天康是大队植保员,属于“半脱产”。金娥嫌他与农药打交道,硬让他辞职;原想“朝中有人好做官”,谁料事情还没转过劲,薛长寿因“四不清”撤了职,好不容易谋了个红旗茧站的保管员。

    看儿子劳动太辛苦,他一直想让儿子“官复原职”。偏偏林木森的出现,平衡了二队的“非包工分”。当他发现林木森的“反革命证据”后,犹豫了几天;与原来一批老伙计一商量,原副社长许阿多唆使他,说“揪出一个现反,你是功臣;理所当然让天康上,他本来就是半个大队干部。”薛长寿一听有理,想到自己曾经抛弃过天康母子,顶个“大义灭亲”,来个“将功补过”。于是,他找了“老书记”刘水根,由他出面,以免王宏铭包庇。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治保会”有田树勋接手;蔡阿毛考虑大队的“政工干部”太多,借口龙溪正在筹建变电所,把二队的电工抽到大队作了专职电工。人员平衡了。

    “木森,我已找过他了。”徐贞女说,“亲家爸说是无意看到的。他是一名党员,这种事不能不讲原则。木森,大家都是亲戚,事情都过去了。下午,天康和金娥来看了你二三趟;天康娘也来了二趟,还送来十个鸡蛋”

    “可不,都是亲戚。”林木森把夹起的炒鸡蛋放下了;冷冷地说,“只怕有些亲戚不认我”

    “再吃点粥。”李金凤替林木森添了半碗粥,见姆妈的脸色难堪,解围说,“你从来不收拾;什么东西就往枕头下一塞,明天我腾个抽屉给你。”

    “是啊,是啊。”徐贞女跟着说,“平时我总帮你收捡;我又不识字,什么纸片都收着哩”

    “就是漏了这一张。”话出口,林木森后悔了;忙补上一句,“现在没事了;好了,吃饱了,睡觉吧”

    回到,林木森连着抽了二支烟。

    虽然关了灯,林木森感觉到,大有两双眼睛一直盯着他

    025情竇初開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林木森鸽自己“虽然龙溪茧站的二十一天是阴霾的,总有一天,我会让太阳暴晒龙溪茧站”正因为产生了这种思想,林木森沉默了;他害怕自己这种思绪有所流露,万一不慎,扣上一顶“反攻倒算”的“帽子”,哪可真的要万劫不复

    林木森对沈梅英的眷恋,在回钱北的第二天就彻底被击溃了。经不起阿珍姨妈的再三邀请,林木森答应去浜里吃中饭。迈出门后,林木森内心里的彷徨不定很快消失了。林木森明白了阿珍姨的用心;人只要走出了第一步,就能够勇敢地面对一切

    路过沈梅英家时,林木森不由放慢了脚步院门开着,沈梅英在院里晒衣服。

    “梅英。”林木森情不自禁,轻轻喊了一声。

    沈梅英抬起头,看着他;手中的衣服掉在地下。

    “梅英”林木森激奋了,又喊了一声。

    沈梅英欲压,浑身颤抖起来;突然,她象见到瘟神一样,冲屋里叫了声“阿爸”,逃回屋去。

    林木森狼狈而窜。他明白了,这段姻缘到头了

    林木森的性情彻底变了,除了偶尔和同队的“知青”金德江说上两句;连王兴荣、李新华他们的调侃也往往只是一笑了之。每天“出工”,他象地上“有钱捡”,低着头,一声不吭;休息时,独自坐在一边,抽支烟,将干活的农具铁搭或扁担往田埂上一放,躺下;背椎有些痛,却伸直了腰,还睡得稳当。在家里更是“象尊泥菩萨,整天屁都不放一个”;只要不睡觉,就在后院坐着“吃饭,埋着头端着碗,三下二口就吃好,不叫连菜都不夹。除了出工门也不出,吃了晚饭就看书后来,林木森很幸庆有这段自学的时间;他把平日感到无聊的美术理论都看了二遍,还读了李新华阿爸留下的古文诗词。

    李阿三也有些惊异了,怕林木森是“受了刺激”,再也没说他一个字。徐贞女好是心疼,与别人提起来就掉眼泪;她只好吃饭时不停地给林木森夹菜,有时寻出些话和他说,好让他不蹩成哑巴。她还四下讨些南瓜子、葵花籽和蚕豆炒上一捧让他看书时解闷,林木森总报以淡淡地一笑。

    令徐贞女不安的是,林木森天不亮就起床,到后院里半蹲着,二个多小时一动不动。徐贞女悄悄告诉了李金凤,李金凤不信邪。

    第二天,待林木森蹲了一个多小时;李金凤装着给羊喂草,拖捆薯藤,低着头径直冲着林木森走。林木森闭眼不动;待她快到身边,纵身一跃,跳到二米外的菜土里。李金凤当时不由傻了,原来“哥哥”真的有“功夫”。

    金娥听说了,忙回去告诉薛天康;薛天康只一笑,说,“他是在扎马步。”过了一会,薛天康想到林木森有“功夫”的传闻,还是到了后院,看见深陷在菜土的脚印里,一块巴掌大的瓦片堕成五六块后;薛天康的脸色白了,半个月没登岳母家门。还跑到红旗茧站,再三交待阿爸没事不要回钱北。

    徐贞女发现,林木森唯一没变的是,无论什么吃的都留给李金凤一半;她便不时支使女儿给林木森端茶递水。李金凤对林木森留下的“吃食”乐于享用,对母亲的支使例行公事;不同的是,她开始学作针线活来徐贞女发现,女儿变懂事了。给林木森盛饭时,先把饭打松;有好菜会等姆妈给林木森夹过再吃,还把林木森喜欢吃的菜放在他面前。。晚上,外屋“扯白话”的人再热闹;里屋的林木森、李金凤各坐一张,各行其事。时间长了,会相互望一眼,目光相遇,李金凤会一笑,低下头。

    李金凤虽然刚进十五岁,长年的劳动令身体得很健美。白里透红的脸蛋洋溢着青春气息,衣服的前襟被隆起的胸撑起,使已不大合身的衣服更觉得窄小;浓密乌润的秀发扎成两条长长的辫子,两条健壮的腿,将圆圆的衬托得格外。

    李金凤在作一双鞋垫绒毛,裁好鞋垫布,两片合拢,中间夹上二层厚纸板要绒毛越厚,夹的纸板就越要多,用针引各色旧毛线穿过,并在穿引时编些花纹。完成后,用剪刀在两片纸板中间剪断毛线,扯去纸板,将露出的毛线头揉散。鞋垫坚实漂亮,穿着也柔和。

    林木森仍沉迷在茧站的“梦境”之中,他偷窥最多的还是李金凤的胸,哪里没有王莲花的浑圆,没有沈梅英的硕大,仍象块磁铁吸引他的神经。李金凤也感觉到了,开数羞赧地侧转身去,后来只是低下头;被看久了她有一种酸酸麻麻的感觉,便会回敬他一眼,这时是林木森发怵而躲避了。

    林木森又一次发现李金凤在看着他,脸红了,忙扭开脸;听见她“嗳”了一声,李金凤脸色绯红,说

    “能帮我写金凤两个字吗”

    林木森走过去,取张纸,一笔一画地写好,说“你写一遍。”

    李金凤十分吃力地写;应该是画。林木森俯视她的写字,在她的园领衫领口处,他看见她的胸前突出两个肉团,拳头大,柔嫩润白,硬币大的*晕微微突起,在中间显有黄豆大的艳红*头。这已不是在茧站梦中出现的“尖椎”了。一股激情掠起,他呆住了。

    少女纯真的*房使他入迷。李金凤觉察到了,羞赧地转过身去。林木森伸出手,迟疑半天,落在她的肩头,他感到金凤的身体颤栗起来;她想躲避,却没有动。时间仿佛很缓慢地在流逝。林木森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李金凤把通红的脸藏在大床的蚊帐里

    人的情感是复杂而时时变化的。内心的情感对人的行为控制力最大,会通过人的潜意识来左右人的行为,寻找愉快情感。而“性”是人追逐的最愉快情感。

    青春的燥乱激荡而至。每天晚上,林木森总感到气浮心燥,神不守舍;会情不自禁地回想王莲花在茧站的种种情节,回顾沈梅英褪下肚兜时的情景但此时令他神魂颠倒的还是金凤少女纯真的*房;只是林木森此刻的目的不是因为爱,是因为在茧站梦中李金凤声声的呼唤,激起了的一种占有的。或许,失落的凄怆使林木森在渴望一种安慰;一种温情、、甚至是纵欲的慰籍。

    机会来了。徐贞女去了龙溪镇,天下雨没回来。

    屋里只有两个青年男女。听得李金凤发出熟睡的呼息;林木森壮起胆子,走到大床前。

    撩起蚊帐,睡梦中的金凤憨态可掬;鬓乱靥红,嘴唇微启,虽值深秋,她只将棉被搭在腹间,袒着业己浑园的,紧裹单衫的起伏欲出。林木森浑身一阵燥热,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刚触及李金凤柔和的胸;听见一声低呤惊呼

    “你、你干什么”

    林木森闻声一颤;李金凤睁着大眼望着他,无邪的眸子闪烁着惊惶。他嘴唇颤动,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慌忙回到小。

    第二天,李金凤忙于家务,照常替林木森添饭;中午舅妈没回,她还给他夹了菜。羞愧使林木森一直不敢抬头,此时林木森放心了,李金凤没有怪罪他。

    或许李金凤还是向姆妈告了状,林木森感到舅妈看他的眼神里,添了一种疼惜神采。

    很少出门的徐贞女二天后又去了龙溪镇;当着林木森的面,她关照女儿晚上早点睡觉。林木森却胆怯了;他害怕李金凤无邪的眸子里闪烁着的惊惶。不出门的林木森到王兴荣家玩到半夜才回来。

    “知道姆妈不在家,回来这么晚”李金凤抱怨道。

    林木森脸红了;有些想入非非他搭讪道“你还没睡”

    李金凤没吭声。

    林木森撩起蚊帐,傻了被窝里还露出一个脑袋,原来她把姐姐的女儿薛帅叫来作伴。一瓢凉水泼来。林木森知趣而退;他心里不平衡了,不由泛起一种被捉弄的感觉。

    李金凤倚在床档上,不知怎地,心里泛起一种燥热,慌慌地,空荡荡地。

    “得食猫儿强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鸡。”时间一长,社员对林木森的怜悯少了,同情淡了;更有人感到委屈,你在台上吆五喝六挺神气,原来了也是“镀金龟”,劳作时嘻笑间有的风言冷语,刺得林木森无地自容。连朋友的劝慰也总伴着戏谑;说些“金凤妈,饭篮吊高点,小心冷饭被偷吃了。”“猫想鱼吃,猫饿瘦了,鱼也坏了。”引得众人一片哄笑。

    下午,林木森取些剩饭作“水泡饭”时,王兴荣进来,故作惊呼

    “金凤姆妈,木森偷冷饭吃”

    湖乡把未婚男女的私情戏为“偷冷饭”,米已成饭,不敢端上桌,只是私下偷吃。此话常听,林木森往往淡漠一笑,懒得理,今日心里很是恼火。李金凤平日对此玩笑也是泰然处之;今天却反诘

    “你才偷朱家冷饭吃”

    “她家饭篮有人看守;昨天你姆妈不在,饭篮可被木森取走了”

    “瞎说”李金凤横了林木森一眼,埋怨道,“天天等作好了吃,今天真勤快”

    林木森心存愠怒;被李金凤责怪,不由怨恼在心。

    “兴荣这鬼头”徐贞女笑着接了腔,说,“木森是自家人,家里的饭篮本来就有份,什么冷饭热饭,油炒水泡舵他吃,怎么不行吗”

    晚上,林木森听见舅妈责备李金凤“木森脸皮薄,你呛他干什么”

    “我又没说他;我是让他帮我说话,谁知道他心亏”

    “瞎说”徐贞女拦住女儿,低声说,“他心亏什么哪有猫不偷腥的。”

    “姆妈”李金凤用被子蒙住了头。

    026知青聚會

    既然舅妈发了话,林木森忐忑的心安然了。心安定的同时,他也反省了自己对李金凤的举止,林木森不由迟疑了。

    我在干什么青春萌发的,因而蠢动,因怨恼而生隙;心态安然,思虑反清晰了。林木森察觉自己渴望的只是一种心灵创伤上的抚慰;一种燥动时的寻求满足,一种追求对异性触摸的。如果就此而产生婚姻,就此而生活在这简陋的农舍按王建华所说,“婚姻就是洞房,洞房就是夫妻当初真该把沈梅英抱去”

    午后一场雨,生产队提前收了工。对世态的冷漠,也会对生活无所谓。社员都急于赶回去,林木森没有跑;反正是淋雨,多淋点和少淋点又如何

    进后院,林木森推开后门;听见李金凤一声惊呼,原来她正在擦洗身体。见是林木森,李金凤背转身去;她裸着上身,湿漉漉的短裤紧贴在身上,呈现着丰润娇美的躯体。林木森猛然发现,十五岁的李金凤己蜕变成了大姑娘。他贪婪地望着这亭亭玉立的身躯。

    “你”李金凤慌忙地躲进蚊帐里,嗔怪道,“怎么进来也不吭一声真是一只猫呀”

    听到“猫”,林木森脸上一阵发烫;转身冒雨跑进猪羊棚。他怀疑自己对李金凤的企图已被她识破,不由憎恨自己的唐突,咒骂自己的龌龊

    李金凤送来斗笠,说“快去换衣服;有是淋病了,我可得挨骂了”

    林木森感觉不出她是嗔是怨。

    换好衣,金德江来了;说“走,打牌去”

    金德江是钱北街道的“知青”;父母都在钱北供销社豆制品社工作,他家住在“朱家墙门”当地称大户宅院为“墙门”。

    这是一座前清时的住宅;五开间,三进,左右厢楼相连。粉墙黛瓦,建有高大的风火墙。“朱家墙门”是朱丽雯家的祖产。朱阿公七十多岁,子女都在上和杭州;是钱北德高望重的老人之一。“公私合营”时,朱阿公只留下“朱家墙门”的左厢二、三进,其它房屋全送给了“钱北街道”。朱丽雯回钱北“投亲靠友”“插队”,住在左厢楼上,朱阿公老俩口长年住在后进,左厢楼下成了“知青”聚会的场所。

    “你可是贵人呀”朱丽雯见林木森劈头就是一句责怪话,说,“怎么单凭我上龙溪镇看你,也应来说声谢谢吧”

    “日里要出工,晚上懒得动。”林木森支吾道,“长久没做体力活,骨头架子都散了。”

    金德江作证,说“队上兜木森肯吃苦”

    “好了,累死也成不了董加耕。”朱丽雯递过茶水,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说是茶香,还不如说是她身上的香。朱丽雯的姆妈是苏州的名门闺秀,现在是医院的外科主任。从小的熏陶,使她保留着在杭城的习惯,衣着艳丽,一年四季抹“茉莉花香水”。朱丽雯上下打量林木森一阵,说,“你瘦了,黑了。怎么不出来玩闷在屋里会病的”

    “我看木森挺精神”杨慧丽过来说,“木森,眼下最流行的一句话,天下知青是一家。徐武不见你出来玩,弄了一条三斤青鱼;今晚我们聚聚,算是给你压惊德江,快去买豆腐。”

    杨慧丽和徐武是湖兴城的“插队知青”。头一年的口粮由国家供应,每月三十斤米,还有七元钱的“生活补助”;住房由大队负责盖,每人一间,不小于十二平方。刚“断奶”;目前还处于“衣食无忧”阶段,说话口气也硬扎。

    单是一句,“天下知青是一家”就傳林木森感到浑身热流涌动;象是困在泥滩上的鱼“趺”进了河,只有“知青”这个团体才能有“共同语言”。

    林木森硬要同金德江到街上去添点菜。

    钱北撤镇后,往日的辉煌只留在鳞次栉比的门幂上。然而住户大多改变了身份,现在除了供销社,十之八九已不再作生意。天下雨,钱北街上更冷清了;店铺不是关门板就是营业员在打瞌睡∶不容易在肉食店买了二只猪耳朵乡间猪头肉便宜;猪耳,猪鼻可拆开买,价格自然贵一点,肉食店与豆腐店隔壁,见是金德江,想想今天也不会有生意,主动打了个八折,俩人很是高兴,兴冲冲地回转。

    在“朱家墙门”门口遇上三队的王富贵。他高挽裤脚,拎了一只遮得严严实实的鱼篓。见到林木森,王富贵不由一惊,似乎想躲开。他马上想到,此人已不是什么林主任了。一声冷笑,昂首而过。擦肩之际,林木森听见鱼篓有声响,不由一喜,忙问

    “王富贵,篓里是甲鱼吧”

    王富贵站住了,昂首看天;林木森又问“富贵叔,篓里是甲鱼吧”

    王富贵欲走又止,冷冷地说“谁要买甲鱼”

    “我们要”金德江冒火了,说,“问你几声都不吭,打开来看看”

    “我没听见。”王富贵把鱼篓递给金德江。

    “朱家墙门”门口立刻聚拢了人;大家对王富贵能捕到甲鱼很是佩服。

    甲鱼在乡间并不被看重;黑不溜秋又凶神恶煞模样。特别是吃它“花不来”;甲鱼有股腥气,又全是胶质与瘦肉,吃甲鱼要炖肉,“捉只甲鱼贴上半斤肉,吃得心痛”的是,甲鱼肉防癌治癌,卖到城里价格要比青鱼高上一倍;还不要喊,只要拎着一“现身”,立刻有人上来,追着要。徐武说,有次他买只甲鱼回家;就被人从北门追到了西街上,他与人讨价还价蛮开心,结果让“城市民兵”给堵上了。若不是抬出哥哥徐文也在“城市民兵”,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价是价,货是货。甲鱼“咬人”,咬上不松口;钓甲鱼要用猪肝作饵,“猪肝比肉贵,钓不上贴大本”,更无人敢问津。据说,王富贵钓甲鱼不用猪肝用蚯蚓。用蚯蚓一时间;,许多人纷纷校仿;结果无一收获。

    瞧着二斤多的甲鱼,众人又眼热又羡慕。

    有个曾被林木森“训斥”过的人瞟着林木森,寻开心说

    “富贵,你投机倒把的本事越来越强;小心出你的大批判专刊。”

    王富贵“嘿嘿”一笑,转身朝林木森一鞠躬,说

    “对不起林主任,我刚才没有听见你叫我。林主任从公社学习回来了,可喜可贺你买了我的甲鱼,出大批判专刊时,千万手下留情”

    朱丽雯正好出来,一听火了,说“富贵叔,你是什么意思”

    王富贵说“朱家姑娘,是他要买甲鱼,我没听见;怕他怪罪,赔个不是。”

    金德江恼火地说“我们都站在一起,怎会没听见”

    “是没听见。”林木森一笑,打开手中的荷叶包,亮出猪耳朵,说,“耳朵在我手上,他怎能听得见”

    周围一片哄笑,王富贵恼了,拎起鱼篓便走;金德江一把拖住。拉扯之间,朱阿公来了,他一问,也笑了,说

    “清平世间,庸人自扰;富贵,都是玩笑话,何必当真几个小青年在我家里打个拼东;卖个面子,让我添个菜。多少钱”

    “朱阿公要,是看得起我王富贵;岂敢提个钱字”

    王富贵把甲鱼倒在杨慧丽拿来的脸盆里,坚决不收钱,走了。

    大家向朱阿公道声好,也散了。

    朱阿公对林木森说“祸福相倚,切不可因一时挫败而自暴自弃。”

    大门口的一幕提醒了杨慧丽,徐武今天太莽撞,平日就有人说我们几个人搞“小山头”,林木森已不同以往,得把范围扩大些,说

    “清炖甲鱼还要等。丽雯,反正菜多,多叫上几个人,请李忠良、田树勋来;顺便也与他们联络一下感情”

    朱丽雯说“多叫几个人是好,只是知青难得聚聚,把大队主任请来,岂不自讨没趣谁去叫田树勋”

    金德江一听,忙说“杨慧丽去叫田树勋。既然是知青聚会,我把一队钱红英她们几个也叫来吧”

    杨慧丽去了一阵,一个人回来;淡淡地说“大队里要开会,田树勋没空。”

    金德江叫来了四个“女知青”;说,“钱红英、汪美珍她们正在五队李伯林家玩;正好一起叫来,少跑了许多路。”

    朱丽雯抿嘴一笑,心里说,为了钱红英她们“四花旦”,你从一队绕到五队,几乎绕了大半个大队,还说少跑了许多路。

    林木森正陪朱阿公在闲谈,听到外面热闹,便起身告辞。从后进出来要路过厨房,他看见杨慧丽满脸忧虑地正与徐武说些什么,依稀听到“他都下楼了,听到是为林木森,才说要开会”

    徐武双眉紧锁,瞥见林木森;略怔,大声说

    “管他屁事向毛主席保证我又没有辫子被他揪”

    林木森悟到,是因为“宴请”自己,杨慧丽被田树勋“训斥”了

    027各懷己見

    徐武常说,他的烹调技术随便进哪家酒楼,立马能掌勺。话话虽有些牛皮,其烹调手艺的确不错;四碟四碗,大盆盛鱼,色、香、味俱全。三杯下肚,礼仪全消;“知青”之间最不讲清逛律,明明有一碗菜,偏要争抢,大口咀嚼,却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点评。争争吵吵,“童言无忌”。

    朱丽雯是“主人”,称“不善饮酒”,却很顾全气氛。金德江最年长,很殷勤地劝酒夹菜。徐武喝得最豪爽,大碗端起,四下找人挑战。林木森喝得最沉稳,来者不拒;但,每次只饮一小口。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四花旦”则是埋头苦干。杨慧丽与她们格格不入,平时来往不多,四面话也很少。

    “四花旦”的雅号是林木森“封”的。

    钱北大队现在的十八个“知青”分属三类。徐武、杨慧丽和钱红英、汪美珍等三男五女八个人是湖兴城的“插队知青”;享受国家“知青待遇”,是名正言顺的“正规军”。田树勋和金德江等七个“钱北知青”是“回乡知青”;当地青年就地安排,是“地方部队”。林木森、朱丽雯等三人是“投亲靠友”,两边不靠,参照“回乡知青”待遇,算“外援盟军”。八个湖兴城的“插队知青”分在六个生产队;都是一人一灶,各自为战。时间一长,自然各自结伴。

    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四个虽不是一个学校,都是湖兴东门外作坊街的,“知青”去边疆、进兵团由学校组织,本地区“插队”属街道负责。四个街坊邻居分在一个大队,自然走得拢些,湖兴是座啇业城,有众多的小市民家庭。“四花旦”的父辈们都从事五行八作的“小手工业”,靠手艺赚硬币,说是托起了百姓的衣食住行,在社会上却很不起眼;就连“文革”最激烈时期,也只是跟着“造反派”后面摇面标语小旗,喊二声口号而已。

    按杨慧丽的说法,“钱红英、汪美珍她们象父辈一样,很市侩;精得分只苍蝇要先数清汗毛,省得一块小手指大小咸萝卜能吃一天的饭。”最令杨慧丽不屑地是,钱北的“光棍”多,对“女知青”很是呵护备至;三五成群,六七结伙地到“女知青”这来玩,成天开些庸俗的玩笑,说些低俗的故事。来了不能拒绝,还不好得罪,杨慧丽从父母哪里讨到一个办法。只要有“光棍”来玩,她就学习毛泽东选集,厚厚的四本书放在桌上,青年人不敢打扰这神圣的事,干坐一会,没趣走了。只是钱北并不以杨慧丽的学习而敬慕,反流传出一句话“杨慧丽学毛选拒客。

    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却不同,来了欢迎,广交朋友后,四个人结伙到各家去窜门,各家一是客气,二是“讨好”,定会留下吃餐便饭。如此蹭饭行为,杨慧丽很是反感;她认为且不谈是“资产阶级思想,小资产阶级行为”;至少有损“女知青”的形象,败坏了“知青”的声誉。

    林木森、徐武、金德江和朱丽雯他们却不以为然。他们知道杨慧丽另有用意;十八九岁的姑娘已懂事了,姑娘比小伙想得多,谁不想作“凤凰”杨慧丽到钱北不久,就对田树勋颇有好感;偏偏田树勋喜欢钱红英均因树勋姆妈的反对而无果,心里难免有些嫉恨。

    朱丽雯说“年青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先锋;农村除了窜门,还有什么娱乐”

    徐武说“钱北大队十八个知青,十二个是女知青;六个钱北街的是各自为战。她们四人不团结,怎样保卫家园”

    金德江说得更直白“以及单个地让狼群围剿;不如结伙冲散狼群。”

    杨慧丽说“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在社员家又是唱,又是跳地;太不自重,至少也是招人闲话。”

    林木森哈哈一笑,说“钱红英的嗓音好,听她唱歌是种享受。四花旦四艺下乡,贫下中农欢迎,有什么不好”

    大家听了也笑了。“四花旦”的雅号不胫而走,连钱红英、汪美珍她们都欣然接受。

    “知青”最忌讳的是人生、前途;最喜欢谈的偏偏又是人生、前途。尤其刚“断奶”,他们已领不到“国家的钱、粮”,急于能获得“生存”的必须物质;这偏偏又是别人无法给予的,只好畅谈人生、前途,自寻安慰。

    杨慧丽对人生、前途充满了憧憬;要用热血写青春,要以的革命斗志,“战天斗地改变钱北”。林木森刚刚溶入温暖集体的激情,已被无意听到杨慧丽和徐武的对话所驱散;忧愤之下,他猛一击案,说

    “人生是什么对某些人是随心所欲,对大多人是无可奈何。你们谁能说,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人生就是四个字,听天由命”

    众人满面惊诧。朱丽雯却拍手称好。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林木森。德江说你受挫心灰了,徐武说你沉沦了,我不相信你会一蹶不振。来,我敬你一杯”朱丽雯端杯示意,一口饮干;又说,“对于人生,我只相信命;宿命”

    金德江附和,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徐武大为不满,说“不对你们为什么要屈尊于别人向毛主席保证我就不相信,都是人,为什么我们就命该如此吗为什么不能去奋斗、去争取”

    “徐武”杨慧丽打断徐武的话,站起来说,“我们是应该去奋斗去奋斗首先要树立人生的理想;要有个正确的革命目标,要有革命的人生观、世界观。这样,才会有人生的真正意义”

    钱红英说“慧丽,都插队了,还怎样去奋斗”

    汪美珍说“奋斗我的奋斗目标就是不透支。”

    杨慧丽不屑地一笑,说“插队又怎么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将面临自食其力,也将是我们独立生活的开始;我们要在再教育中成长,在钱北展开我们的抱负,开创新的天地”

    林木森为她鼓掌;笑着说“难得听到这样的豪言壮语了雄心壮志可嘉;现实是什么这些我说得比你少吗该说的我兜了,该作的我也作了;结果是怎样莫须有结果就一个莫须有,什么都会没有”

    杨慧丽巴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话;或许是因林木森的遭遇而同情,或许是为林木森的遭遇而不屑一驳。

    “好了。木森,不要说了。在主宰者的随心所欲下,你不屈服则死”朱丽雯伤感道,“有时,一个电话比和十条生命都强大。我们能主宰的不是人生,而是自己的生命。”

    “我就不相信,我就不信,我不信”徐武激昂了,他想反驳;却找不到能表达的词语,他没有下文,说的一遍比一遍低,最后不吭声了。

    大家都沉默了;谁也不敢再触及这个话题。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今天的话太直白不仅是白,而是“黑”如果泄露出去,一个“反革命集团”的“帽子”巨须莫须有了

    盲从,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甚至是一种社会责任感。强烈的革命热情是青年最典型的特征。在“知青”的思想里,参加“文革”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要关心国家大事”的忠诚表现;更是在效忠国家,同时还把国家至上与社会责任感和个人英雄主义交织在一起。“上山下乡”以后,“知青”开始傍徨,头脑中的革命理论被现实的“生存”开始了交锋。虽然革命意志开始动摇了,但,传统的政治革命热情规范了他们的言行,强烈的革命责任感更使他们相互警惕、防范

    林木森很后悔,“处事戒多言,言多必失”。为避祸从口出,回钱北后他闭门不出,缄口不语;甚至对薛天康也与他人一样礼尚往来。今天却忘乎所以,他唯求不连累他人而庆幸林木森久久地望着朱丽雯;他没料到,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心底深处,竟然有这种感叹。

    各怀已见;话不投机。一场热闹的聚餐在不快的气氛中收场。

    “等一下,大家帮着收好碗筷再走。”杨慧丽拦住了“四花旦”;一切停当,杨慧丽又拦住大家,严肃地说,“我看大家收拾碗筷挺利落;乘着清醒,我说一句。我们今天是酒后说酒话,出门便不再提钱红英,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有些话只能关门说,出门就全忘掉”

    “四花旦”都认真地点头,金德江却感到失面子;冷冷地说

    “放心就是传了出去,我决不会说杨慧丽在场。”

    徐武不高兴了,替杨慧丽抱不平说“德江,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难道我们是王连举、甫志高向毛主席保证真的有什么事,我头一个顶雷”

    “好了,好了。”林木森忙说,“今天是我不好喝多了,喝多了”

    “是喝多了。”朱丽雯接着话,笑着说,“慧丽还说大家清醒,刚才我差点把大汤碗打破了。”

    “是呀,是呀;喝多了,喝多了。”大家都附合着,散了。

    林木森出门时,朱丽雯送到大门口,说

    “无论多么风光或失落的事,只不过是你自己心中的一个结;如果能敞开怀抱,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朱丽雯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很坚定。

    028特殊群體

    林木森从金德江口中得知,那个替他“鸣冤”的姑娘就是朱丽雯。

    林木森在龙溪茧站茫然无助,他的罪行却在钱北盛传。

    龙溪河水向北流,钱北是条麻石街。只有麻石街,才能镇住龙溪河入太湖口的波澜。也只有麻石街,才有评点人的能力。林木森的故事一度成了麻石街茶馆的主要话题。版本很多。有说他是“反*救国军太湖别动队”的“特派员”;也有说是“浙北反*救国军”的副司令。受“台湾派遣”,由湖南冒充“知青”来湖兴联络“湖匪沈英杰的旧部,组织反革命武装;颠覆无产阶级革命政权”。这个“反革命组织”非常庞大,司令部机关就有“八大处”

    陆宝林亲率“公社治保会”来钱北调查,“大队治保会”忙了大半天,按陆宝林圈定的范围传讯了五十四人。陆宝林让赵小龙把住楼梯口,关上门,先是一个一个叫上楼,亲自单独地问,鼓眼睛、拍桌子地折腾二三十分钟来二三个、三五个一起问,十分八分钟一批。最后一起叫了进来,挑二三人问问,让他们派个代表写了张“材料”,一起签名、盖上手指印。陆宝林晚饭也不吃,话也没留一句,带上人走了。

    事情弄得扑朔迷离地,真相却浮出了水面。薛长寿在茶馆里吹牛,是他在林木森床铺的“夹层”里发现了这张“反革命机构组织图”,及时地“粉碎了一个反革命组织”。

    朱丽雯得知原由后,与金德江经过分析,找到蔡支书。蔡阿毛叫来金德江、徐武和杨慧丽,经朱丽雯的陈述,他们也众口一词证实了这张“反革命机构组织图”的由来。蔡阿毛当天去公社作了汇报;谁料到材料已呈报,“上面”不发话,谁也不好“翻案”。无奈之下,朱丽雯假以爷爷名义打电话给父亲;父亲责怪他们多管闲事,还是找了省里的“大人物”。“大人物”闻之一笑,说“年青人喜欢幻想,让他们碰碰钉子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于是让秘书给“省知青办”打了电话;“指示”“知青的思想单纯;要不毛主席怎么要他们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对知青的思想问题,以教育为主”

    “省知青办”打了电话到湖兴,正好“省清查办”解除了“**救国军太湖别动队”等“反革命潜伏组织”的追查;沈心田就以这条“指示”,让林木森回了钱北。

    聚餐后,林木森变得开朗一些了。虽然话还是不多,出工休息时他开始和大家坐在一起了,对些“扯白话”也听得津津有味。在家里脸上多了笑,对徐贞女的话多了,吃饭也自己夹菜了;最大变化是对薛天康一家人的态度大有改善,与金娥也有了回话,有时还逗薛帅二句。

    但他与李金凤反而生疏了起来,林木森为一度的非分之念而羞愧,开始变得对李金凤客气了;甚至是变得孤傲,晚上只是专心致致地看书,遇上李金凤换衣马上会自觉地回避。

    林木森开始外出,隔日一趟,会玩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林木森去“朱家墙门”的频率越来越高。

    林木森很感谢朱丽雯的“相救”;他很想有一个能与自己互溶的空间,只有共同命运才能有共同语言。“朱家墙门”现归供销社,住的供销社的四户职工大多在豆制品、肉食站工作;都是夜班工作,白天需安静。左厢楼下成了“知青”聚会的好场所。

    聚餐后,徐武和杨慧丽来得很少。据说,杨慧丽去请田树勋时,田树勋先很高兴;后来得知林木森是“主角”,便推说“大队有开会”。在杨慧丽出门时还说了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徐武和杨慧丽为此几番争辩;杨慧丽便以各种理由不肯来,徐武也就不好“放单”了。金德江却因“溶入四花旦”而放单。

    林木森和朱丽雯都处于“灰色家庭”,都有着从处于“众星拱北”跌到众矢之的的少年变故;俩人越谈意见越拢,越扯话题越广泛,社会、政治、文化、爱情林木森发现朱丽雯的目光犀利,对问题有着与众不同的见解与思路。他向朱丽雯讲述了龙溪茧站的二十一天,讲了王建华、大牛、田云娇、徐桂香,还有陆宝林和王莲花的私情。虽然林木森隐瞒了一些,但朱丽雯的敏感力很强。

    “王莲花真可怜。她一定提出以身相许了”

    “没有”

    “别骗我。一个柔弱女子要是我处于她这种境地,或许,也会这样你接受了”

    “没有即使她要这样,我决不会乘人之危。”

    “好了,看你急得样子。我相信你”朱丽雯笑了,她的眼中充满了温情,说,“人的情感有时是很神奇的。木森,我感到你的性格太情感化;对于情,你会用爱的感情去衡量;对于爱,你却不知如何去衡量,去应对了。”

    林木森感到朱丽雯所说太玄乎。朱丽雯便就话题,提及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一段情节“保尔为掩护革命党人朱赫夫被抓进白匪军的监狱;同牢房的一位姑娘因第二天要被白匪军蹂躏,要把她的夜给保尔。但遭到了保尔的拒绝”

    “如果是你,会怎样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我会拒绝。这不是爱,仅仅是一种。”

    “虚伪我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男人都会这样说。他们都想保持所谓君子风范;标榜自己有坐怀不乱的美德。即使是心里想,嘴上也不谁,更不会、也不敢承认这是吗一个柔弱女子,当时她是在求助;你认为保尔的拒绝是高尚的革命情吗我看只是一种虚伪的自我解脱”

    林木森惊诧了,他不由瞪大眼望着朱丽雯;朱丽雯用挑衅的目光回视,对视之下,林木森回避了。

    躺在,林木森回想朱丽雯的话,嚼嚼有一定的道理。

    姑娘要委身于保尔,这里面并没有爱;姑娘只是想得到一种心灵上的抚慰;这虽然也是一种无奈之举,但她能得到片刻的情爱欢乐要比直接遭受蹂躏要幸福得多。林木森悟到了王莲花之所以的所作所为;她“出卖”陈坚是为了追求幸福。什么是幸福幸福太广义又太简单了。饥者为碗粥,倦者为片刻的休息,为官者因擢升,为商者因赚钱,女人找到心仪男人沈梅英突然变心,因为是她找错了人;摘除林木森头上的大队干部光环,其体魂、力气、吃苦受累、农技农活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农村小伙

    人,一天天地长大,有时却一下子成熟。

    林木森对朱丽雯信服了。由衷赞叹“好一个叛逆的奇女子”

    林木森与朱丽雯的频繁交往,联想到“玉兔”的传言,引起了李阿三一家的不满。但朱丽雯对林木森有恩横加干涉怕挫伤林木森刚恢复的情绪。

    “知青”是农村的“特殊群体”。时间一长,社员们对“知青”习以为常了。从内心里,他们很不以为然,“知青”除了有张“鸭子嘴”别的本事没有,凭什么拿全劳力工分“寸土惜金”的自留地,到了他们手上,草比人高

    说归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想想他们年轻轻离开家,从小阿爸姆妈连日头都舍不得让他们晒,几时赤脚踩过烂泥坑有的连柴灶都不会烧杨慧丽到钱北六队的当天,守着灶台哭了;蔡阿毛娘子赶去一看,灶膛里塞满了稻草,满地是火柴梗。原来她怕烧到手,划着火柴就朝灶膛丢,一盒火柴划完,稻草还没烧着。队里只好让妇女队长阿海娘子教了她半个月。题外话据说,田树勋姆妈对此事很看重,认定杨慧丽不是个能持家的好媳妇;坚持不让田树勋和杨慧丽交朋友,杨慧丽由此对蔡阿毛娘子产生了意见,蛮可怜一个生产队六七十户,二三个“知青”,一家抓把米也带过去了。

    社员们对“知青”的评定,也有认为是带来了时尚。

    “知青”的身上总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同样一件衣,穿在他们身上就显得有精神些。大热天,连姑娘们都一身短装躲在家后院歇凉;他们却套丝袜、穿衬衫,衬衫还扎在裤子里。“知青”的衣服式样很受当地青年欢迎。徐武的高领绒卫生衣从领头剪开装上拉链,热了敞开,真的让青年们羨慕。紧套在身的卫生衣是暖和,一干活,穿着热脱了冷真不知怎么办林木森一件短大衣,海勃龙毛领、驼绒内胆都是用扣子与咔其外套相连,外套脏了,一解扣子能洗。“女知青”干活不行,可毛线到了她们手上便“活”了,麦穗花、千草结、元宝针、阿尔巴尼亚针千姿百样,让姑娘小娘子们羨慕。她们的束腰衣、瘦腿裤更是让姑娘小娘子们眼热。街上年轻的裁缝接受能力强,朱丽洁的活忙不赢。

    社员们对“知青”的评定,还有一条是公认的友谊。

    只要是“知青”,无论男女,是否相识,见了就是朋友;遇饭吃饭,遇粥喝粥,谁有困难,解囊相助。如果有“知青”遭到了欺负,便一拥而上抱不平;作这些事,还有心机。

    一队钱红英的自留地被相邻的“泥师阿根”沿边挖过一锄宽;半个月过去,不见动静,大家都认为没事了。一个晚上,刚出齐苗的胡萝卜被人全部锄去。阿根娘子坐在地上哭骂半天;补种已过时,只好改种冬白菜,还得悄悄退回那一锄宽自留地

    029鐵路工地

    林木森咬咬牙,埋头割稻;终于“追”上了李金凤。

    收晚稻要比“双抢”时轻闲,田里不等着插秧;割下摊在田里,三五天后,稻穗怏了,再挑回晒谷坪里堆起,大队有电动脱粒打稻机。轮到这天,晒谷坪扯上电线,装上电灯,晚上灯火通明,社员也象城里丝绸厂,三班倒。

    割稻说是妇女活,其实比男人的地上活累。弯着腰,左手拢稻,右手动镰刀;双手要配合得自然、到位,割下的稻才整齐。林木森没割完一垅,就感到肌肉发胀;他割稻最大的缺陷是割的稻蔸参差不齐,摆放得也歪七扭八地。看着脸发臊,回头略作整理,就被成了“尾巴”,孤零零地突出在后面。集体出工热闹,割到田头的人,往往会慢慢地走回,再到下个起点前,先把田里的“尾巴”尽情地嘲弄一番;“荤腥”全上,众人一番哄笑,你还作声不得。割第三垅时,李金凤“插”在了他的前面;林木森轻松了,插秧是一行六棵,割稻也是,李金凤不时地越界,替林木森割去一些。周围不时有人调侃两句,李金凤的脸涨得通红,林木森甩掉了后面的“追击”,心里高兴极了。

    秋日艳阳,秋风爽爽;前面稻浪卷动,后面满田行行有序、黄中掺青绿色的稻禾,真有种丰收的喜悦。

    林木森注视李金凤割稻,她不慌不忙地,左手往外一旋拢,二行四蔸稻禾搂拢,右手用镰刀离田面寸多地方一抹;稻蔸整齐划一,顺势带回的稻禾也摆成了一溜。李金凤觉察到林木森在注视自己,泌汗的脸胀得更红,心里却挺高兴;突然,她脸上一片惶恐,声音都有些颤抖地说

    “有、有人叫你是、是陆”

    林木森也听到了叫声。陆宝林扶着辆自行车,站在机耕道上;冲着他招手。

    “又有什么”李金凤叫住了林木森,“等等,把镰刀给我。”

    林木森掸着身上稻叶屑;忐忑地走到机耕道前,强挤笑脸问

    “陆主任,有什么事吗”

    “走;上大队去”陆宝林拍拍自行车的书包架,说,“上来。小老大,近来怎么样的你哪天一拍就走人,桂香这肥猪婆找老子的麻烦你坐好呀明天你到了公社,顺便去见见她小老大,边上那个是金凤吧成双成对,蛮舒适哟金凤长得不比绣花女差他姆妈的你小子过得挺舒适,老子还守活寡”

    林木森“坐”不住了,问“陆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嗨还没说正事。小老大,铁路工地要抢工期;县里要增派民工。龙溪是十五人;明天你到公社集合,我送你们去;也顺便慰问一下龙溪民工团。”

    上“铁路工地”是湖兴农村近年的美差。因为是“国家用工”,派出民工,公社、大队有礼收入;为安稳情绪,去的民工除有全数从报到日起到返回日至,有一天算一天“非包工分”,每天还发三角钱“生活补贴”。在“铁路工地”上吃饭不交米,还不定量;若碰上要加班,有现金补贴兑现。

    再一问,钱北大队只有二个名额;林木森有些紧张了,这等好事能不你争我抢吗

    果然,随陆宝林到了大队部;大队干部正为名额争得不可开交。陆宝林接过烟,喝口茶;眼睛朝屋里的人扫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说

    “怎么定不下来人,这么麻烦,干脆我把名额拨给别的大队去。蔡支书,我是个粗人,说话、做事是掮根毛竹进城门,直进直出。这次龙溪一共十五个人,为什么给钱北两个名额讲明了,就是一带一;你们是得了便宜别卖乖,一句话的事,说了我好回去”

    大队干部们正是因林木森的名额在争执,按沈金生的话,“公社又没下文指定林木森去,我们先不吭声,明天把两个人派上去。木已成舟,我就不相信公社会把人退回来。”

    此时,大队干部都不吭声了,谁也没料到陆宝林会来,这个戆胚,跟他是没道理可说的。

    蔡阿毛笑着说“陆主任,年底了,大队的非包工分要摆平;既然公社领导发了话,有困难我们自己解决。先定一个。正好,林木森来了。木森,去大队会计那办手续,先借五元钱作盘缠;明天去公社集合,去铁路工地。”

    陆宝林一听,把手一挥,说“好,你们继续吵。钱北大队部的房子过去是机坊,垮不了我还有事;走了。”

    林木森满心欢喜走出大队部,王大明追了上来,说

    “怎么走得这么快木森,见了老朋友招呼都没一个。”

    林木森笑笑。想想从龙溪茧站回来,还是头一次见到王大明。

    “生气了”

    “什么啊,没有。”凭王大明能到茧站看自己,这个朋友,林木森已很知足了。忙又补了一句,“生什么气没有”

    “怎么说呢木森,我几次想去看你,可阿福伯不让。阿福伯说,木森命中有劫,钱北街上谁也帮不了。还说什么,君子、君子我背了二天。是孔夫子说的对,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是什么意思阿福伯说,我懂不懂没用,说你懂。”

    林木森想想,倒还真是这样。

    “还有一句话,木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大明,吞吞吐吐地,我更难受。”

    “木森,风水先生的话大半说给鬼听的。阿福伯说,你今年命犯小人,可能、可能还有劫。说是你要出门去避灾,我想你去铁路工地,还真应了出门避灾。路上小心些”

    “谢谢你还有桃谢谢阿福伯”

    李阿三一家对拆散这对“玉兔”很是高兴,李金凤张罗着要磨米作团子给林木森路满心上当点心;林木森笑了,说

    “我是去作事,你当是走亲戚呀”

    徐贞女说“要作要作。你去龙溪集合,正好带些给姨妈;没有宏铭开口,这样的好事会轮到你吗”

    林木森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到陆宝林说的那句话,“大树底下好乘凉”,要利用“亲戚”一股傲气袭起,冷冷地说“要送你去送。”

    李阿三鼻子里“哼”了声,说了句“鸭子嘴”,走了。

    为了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一定要扭转北煤南运”的伟大指示;国家加强了对江南九省的煤炭储量勘探,众多地方的小煤矿陆续投入开采。浙北的煤炭储量是全省第一,为了便于煤炭运输,国家决定在浙北修建一条铁路,使山里的煤能运到省城。

    铁路修了二年多,基本建成;为了表示“忠心”,显示“文革”成绩,“铁路建设指挥部”决定,在十二月二十六日“通车”,向毛主席的生日“献礼”于是,“铁路工地”群策群力,以架通铁轨、先“通车”为革命政治工作的目标;打一场“对毛主席忠不忠,就看火车通不通”的“革命的大会战”

    “铁路建设指挥部”组织了三班人马,各负其责。首先是“开路先锋”;他们将基石铺上,捣平,排上三五根枕木,安上铁轨就向前。二班是“筑路中军”;任务是补基碎石,补齐枕木,敲上二颗道钉,保“通车”。第三班是“检验部队”,由若干支“工程队”组成;由他们来捣平、扎实基右,补足枕木,补足道钉,校平铁轨作扎实工作。

    去“铁路工地”吃饭不定量,是真;说不交米,是误传。“国家大项目”,各级政府是全力以赴;为减轻民工的负担,公社粮站便出具“粮食凭单”,证明你带了多少粮到工地。尔后,当地粮管部门按“粮食凭单”同有关部门去结算。当然公社粮站还是按出具定量与民工所在大队结算。

    “龙溪公社民工团”负责人张汉春不冷不热地按待了陆宝林。张汉春原是龙溪公社副社长,刚“解放”就领着“龙溪公社民工团”上了“铁路工地”。

    陆宝林想让张汉春把林木森留在“团部”,张汉春对林木森也有些耳闻,想了一下,说

    “整个工程就剩下个尾巴;你还是让他下去好。干得好,没准让铁路上看上了,倒是条出路。”

    “是吗”陆宝林疑惑地望着张汉春,说,“张叔,木森可是王主任的表妹夫;他又吃了场冤枉,能帮就帮一把”

    “他冤枉不冤枉,这是你们的事;就凭你叫声张叔,我透点底给你。铁路修好肯定会留批人养护。工地上能干活的民工多,有文化的民工少;如果他肯吃苦,只要干得不比别人差太多,有文化就是最大的优势。”

    “行张叔,听你的。不过,怎样让他留下呢”

    “这事你我都帮不上。随着工程完成,民工也会遂步撤回;越晚撤回的机会越大。让他去工程队。”

    张汉春把林木森分在“检验部队”,被安排在“道钉工程队”。

    030命犯小人

    “道钉工程队”共有六个班,分成南、北二个队由铁路的两端起,一公里一个工作段,三个班一个工作段一个;每干完一个工作段就前进二公里。开始挺顺利,一个工作段补不了二百颗钉,几乎是做天事、搬天家。六七天后,被“咬”住了。每天早六点到晚五点,天蒙蒙亮出门,黑了天摸回来;一根接着一根,几乎是挨着枕木钉道钉。

    铁路的工程队不象民工团,大都不开伙,每天三餐饭由“炊事车”送。早餐面食,面条里有肉,包子也是肉馅的。饭尽饱,菜也好,一荤一素,打得也多。“炊事车”一到,每人捧只铝饭盒,坐在枕木上吃。大冬天,天睛还好,遇上阴雨刮风,没吃完就冰凉的了来宁愿饿,把晚饭带回“宿舍”。饭、菜合在一起,加上水,煮成“汤泡饭”,热热乎乎地吃一餐。

    再前进二三个工作段,不但要补道钉,还得等枕木。

    林木森的班长是河北人,干了一辈子“线路”,不到五十岁比“花甲”人还显得老;话不多,人挺好。一天中午,冒雨作业,个个淋成“落汤鸡”;等“工程车”一到,班长就让大家领上饭就回“宿舍”。换衣服时,林木森猛然想起那个淋雨的下午,眼前晃荡着李金凤类似祼体的身体班长见林木森发呆,知道他想家了。说“木森,想媳妇啦”

    “没班长,我没媳妇。”

    “想媳妇又不丑我们想是白想,一年一趟探亲假。如果明天枕木到不了,我们得窝两天。三天,来回三天。你回家一趟。”

    林木森的“祷告”灵验了。天下雨,基础石不够量的地方有些下陷;送材料的轨道车要抢运基础石,各工程队都去支援。人一多就弄不清谁来没来,班长给林木森放了假。赶到湖兴北门码头,离开船还有半小时;林木森在码头商店逛了圈,给李金凤买了双白丝袜。人在困境容易思念别人的好;林木森想到在钱北的舒适,是与李金凤的照料分不开的。应该谢谢她。

    林木森突然回来,李金凤很惊喜;不等姆妈开口,跑出去借了四个鸡蛋。还没吃完饭,“扯白话”的就进了门;夸他好骂他坏的都是这些人,林木森心里总有些芥蒂。林木森放下碗就出去了,晚上十一点才回转。他想到了白丝袜。

    “你找什么”李金凤在大问。

    “丝袜;你见到一双白丝袜吗”

    “没有。不信,你来搜”李金凤撩起蚊帐,含嗔一笑;激起他一番燥乱。

    林木森一看,睡在另一头的舅妈脸冲着墙,象是睡着了。他就势坐在床沿,故意搜枕头、翻垫褥,李金凤咯咯地笑个不停。

    林木森见李金凤双手合拢捂在胸前,使伸手去抓她的手。李金凤捂住不放,他便插进她的掌心;林木森的手僵持了,他的手背触到一团柔韧肉团李金凤笑声顿止,面色绯红;林木森放弃对她的手掌用力,将手转过放在柔和的*房上。李金凤似乎被他的大胆进犯惊讶了,全身僵固,呼吸变粗;*房激来情感的涟漪,环环相荡,泛起洄波,汇聚漩涡,似乎整个心身都被震撼

    突然,李金凤拉下脸;一把推开林木森,把手中的丝袜丢在地上。愤愤地说

    “什么破宝贝,给你;我才不稀罕”

    林木森一楞,他为自己的冒犯而羞愧;望一眼地上的白丝袜,怏怏离开。

    “发瘟呀刚才还好好的。”徐贞女骂女儿道,“下去,把袜子捡起来。”

    “不捡我不要了。”

    徐贞女下床,捡起丝袜,小心地吹掸。说

    “你不是眼红阿萍的聘礼里有双白丝袜吗一元二角钱一双,丢在地下;抽风呀”

    “我不要别人的东西。你当是给我的是他刚才出门急,忘记带了。”

    林木森知道李金凤在暗示朱丽雯;他去和朱丽雯聊天,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吗蒙在被子里的林木森闻到一丝茉莉花香,他悟到了;是朱丽雯见他脖子上有个虫咬的红班点,给他抺了香水你舅舅又酿醋了吗你表妹见了我,一身酸味朱丽雯下午去队里找金德江,遇见李金凤,问她话她装作没听见。朱丽雯说,“来,多抹点;别被醋熏倒了”女人的心真敏感;林木森琢磨怎样消除李金凤的误会。转念一想,不对呀我怎么这么在乎她的感受难道我爱上了她李金凤单纯,朴实;可是难道与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子渡过一生吗冷静;一定要冷静

    第二天,林木森借口要去城里看姨妈,提前回到工地。正洗脸,突然被双有力的胳膊替后面抱住;那人把他抱起,大声地说

    “木森,猜猜我是谁”

    大牛果然是。林木森问“你不在铺轨吗”

    大牛咧着嘴笑,说“铺完了。铺轨的民工分成了三摊,大部分回去了;有百多人去补基石,加枕木了;只有不到三十人进了工程队。”

    大牛说“工程队比民工团强上一百倍,就冲着这伙食,干上十年八年都值。作工人真幸福”

    班长说“这是搞突击,平日伙食没这好”

    大牛不信,可很快伙食标准降下来了,荤菜里的辅菜多了一半;每天肉食采购计划不变,增加了人,只好多加些萝卜、土豆、大白菜。但菜里油水足,大牛说“作工人真好”

    班长说“好好干,争取留下”

    大牛记住了班长的话,处处抢在前面。大牛来了后,林木森简直成了个帮工;大牛包揽了林木森的“活”。出工时,十字镐、撬棍、道钉包,他全包圆,只留两个铝饭盒和一个水壶给林木森;除了敲钉时帮着撬枕木,其它活林木森插不上手。

    “元旦”后,南北道钉队“会师”。“铁路建设指挥部”通知各工程队,将转入“维护阶段”;除留下“有特长、劳动态度好”的少量民工,其余的在一月十五日前返回。

    一月十日,工程队队长来隨班劳动。按队长的安排,民工两人一组,完成一根枕木作业。

    钉道钉很简单。一根枕木,两头各配一块铁垫板,四颗道钉。先在铁轨与枕木间垫好垫板,一人用撬棍抬起枕木;另一人举十字镐,先轻顿,把道钉嵌进枕木,用力打进大半,再补一下,稳当牢固。

    据说,这是“考试”;过关的将编入“维护工程队”,能成为铁路线路工人。能吃“国家粮”;兜“银行金饭碗,邮政银饭碗,铁路铁饭碗”;民工们都眼红了。

    “乡下人上不得排场”;平日一个个干得好好的,今天乱了阵脚。有的砸飞锤,有的敲歪钉;大牛不错,稳准狠,顿进道钉,一镐一个钉,道钉嵌牢垫板,震得铁轨发出一串“嗡嗡”的回音。轮到林木森,他不慌大忙,顿进一颗道钉,打进大半;又顿进一颗道钉,打进大半;四颗全打进后,抡起十字镐,里外里外,交叉四下,不偏不斜,道钉稳牢。

    队长问“你叫什么为什么要交叉敲击”

    “消除内应力,避免拉动。我叫林木森。”

    下午,大牛在“宿舍”门口拦住林木森;劈头就是一句

    “木森,我对你怎么样”

    “你对我没话说。”

    “就是。木森,不说在这里,在茧站时,我一天规定自己只抽十支烟,但每天都分给你三支以上。我从来没说你半个不字,处处帮你,敬重你;现在我问你一句,能不能让我一回”

    提及龙溪茧站,林木森有些不大高兴了。忍了忍,问“什么事你说。”

    “让我留下。木森,我们班只留一个民工,班长要留你;让给我,行不行”

    林木森想了一下,找到班长;班长埋着头抽了一支烟,说

    “论干活大牛的确不错,可惜没有文化。木森,队长对你的印象很好;特别评价你能按工艺要求进行作我二个儿子都插队了,你们不是作农活的料”

    屋外,哗啦啦一阵响;有人推倒了工具,他俩知道,是大牛。

    第二天,队长接到一封错别字连篇的匿名信;说他的阶级立场有问题,庇护“有家庭问题,被公社审查,还没结论”的林木森。事情传出,众人议论。大牛向天赌咒,话,他说了;信,决对不是他写的。

    林木森闷在“宿舍”里,他突然想到王大明哪天所说的话,心里不由一阵寒噤。陆阿福还真是个“半仙”,我今年真的“命犯小人”。等大家都上工了,林木森找工程队会计结了工资,悄悄地离开了工程队。

    坐在公路边等“班车”,林木森感到非常失落风呼啸,风里挟杂着冰雪的凛冽,公路上空寂无人。林木森心里不由一阵阵地发毛,真的要“出门避灾”猛然间,他思念起父母兄弟了。推算一下,离春节只有十四天;望望手中二十六元“工资”,他决定回湖南。

    匆匆忙忙地,说声就要动身。李阿三吃了晚饭,在桌前坐了一阵;巴了几锅旱烟,最终还是没有作声,起身走了。李金凤默默地磨米,为林木森准备了些路上的“点心”。

    出门这天,李金凤赖在不起;徐贞女催、骂,她也不吭声。林木森拎着旅行袋,冲着大床蚊帐,说“我走了。”

    李金凤没吭声;林木森出门时,听见她的哭声。

    徐贞女倚着门框,望着林木森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低声骂

    “真是一对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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