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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1忍辱含垢

    隔了一天,王阿桂来请林木帮忙卖小白菜。这回不是队上出差;王阿桂说,按队里出差规矩,划十二分工分,补贴是五角钱。

    林木森知道王阿桂的“小算盘”,不想去;对王阿桂说,“知青菜”的牌子不灵了。王家道场社员大都姓王,说是翻来倒去还是个王字,可王家道场的王姓有两个祖宗。王阿桂所在的王姓和天康姆妈是本家,薛长寿是入赘,儿女应隨王姓;可他是大队干部,乘建户籍时把天康改作了薛姓。天康姆妈哭闹了一阵,王氏宗祠无人声援,只好向祖宗磕头、请罪了事。沾亲带故有四十五户,占队里三分之二,历来在队里很称霸。而王阿土这个王姓不过十二三户,但他为人公道,深得其他异姓的尊重

    李阿三却抢着答应了,责怪木森说

    “乡里乡亲帮忙卖点菜有多大点事阿桂,什么工分不工分,都是自家人,我就当他进城去玩了一天。”

    林木森没再吭声,他知道因天康关系,舅舅心里认为自己属王阿桂这圈里的;还有,虽然王阿桂平日里与他有些芥蒂,阿桂的儿子阿乾与他关系不错。

    王阿桂租用了队里一条一吨小木船,满满堆了近千斤小白菜。小木船只需一个人摇,阿乾叫林木森到后梢来,王阿桂说

    “木森又不会摇船,就在船头休息,有什么事可以照应一下。”

    舱里全是菜,林木森只能盘腿坐在船头,河风吹拂,整个身体渐渐冷了。小木船晃荡,河水拍打着船头。林木森不敢睡,顶着风睡着了肯定会感冒,还怕掉入龙溪河,便不停地“画画”,不停地抽烟。

    王阿桂挺高兴,唱起了游南山

    “一橹摇进北城门,垃圾场头换粪人,橹前有个盐公堂,橹后有个武衙门。郎哥说话船公听,骆驼桥上买点心。船公撑篙桥下停,潘三快步上岸埠,三脚两步上大桥,骆驼桥上好风光,吕祖虽已飞仙去,桥上留下卖丹处。大桥直落到东街,前面就是天成斋,细花茶食都买到,急忙回转下船舱”

    歌中所唱“骆驼桥上好风光,吕祖虽已飞仙去,桥上留下卖丹处。”是传说“八仙”之一吕纯阳在湖兴城的骆驼桥上卖汤团,他将仙丹放在最小的汤团里,结果众人都不要。可谓人心贪婪,世事不古。

    王阿桂父子俩挤在后梢,轮着摇船进了城。林木森撑篙停船,淌水下锚。船一兔,王阿桂就把小白菜往河里拋,林木森便到河里去洗菜。夜里水凉,他腿肚子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只有拼命搓洗小白菜来驱寒。

    王阿桂洗菜方式与王兴荣、李新华他们不同,不是边拿边洗,先一个劲把小白菜全丢进河里,让阿乾拿根竹篙缚在船头,另一头用石头压住,拦在下水处,不让菜飘走。他要林木森不必洗,说

    “浸了水,泥巴就没了,你把菜在水里荡荡,放进箩筐里就行了。”

    林木森照话办理,王阿桂便叫阿乾把装了菜的箩筐挑到岸上去码好。一个洗菜一个码菜一个挑,没人守,小白菜浮在面,朝下游晃荡;王阿桂只是催也不下河帮一把,林木森只得埋着头抓紧把它们捞起来。等水面上没有小白菜时,林木森弄不清浑身是汗水还是河水;他慢慢地伸直腰,感到腿都僵住了一样,半天没能迈开步。

    “辛苦了,木森。”王阿桂递过一支烟,说,“你与阿乾歇歇,我去占摊位。”

    林木森把烟叼在嘴上,装着洗脚,待王阿桂走开,双手撑住木船的舷帮,一用劲,坐在船上。浑身酸痛,心里不由有种怨气,你真把我当作顾工,我就干脆做帮工;只做事,不作主。

    王阿桂提了半筐菜,摆了个双人摊;便去换早点去了。

    “双抢”后种的菜出棚了,菜一多,国营菜场的调子就高。王阿桂喜欢管闲事,把急于卖批发的人奚落了一番。“菜贩”进场了。鲁胖子头一次见阿乾,见林木森坐在一边又不吭声,便让其他人与阿乾谈;“菜贩”很干脆,让阿乾先去打听一下行情再谈。阿乾转了一圈,当即做主,成功了二单四百斤。“菜贩”正准备装车时,王阿桂回来了;他忙请教姓名,一听不是鲁胖子,价也不问,他拉长脸,要加价。“菜贩”二话没说,转身便走了。

    “戆头”王阿桂责怪儿子,说,“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这些精门槛会便宜你吗”

    阿乾冲着阿爸直嘟囔,王阿桂盯着“菜贩”,待他与“邻居”成交走后,过去一问;得知他卖的比自己还便宜。“邻居”说“今天小白菜太多,能出手就行。他们是鲁胖子一伙的,看着帮你卖菜的知青的面子,价格才高些。”

    王阿桂懊悔了;想让林木森再去找“菜贩”,批发时辰过了。

    王阿桂换来十二块“松糕”;这是一种粳米食品,面上粘有红、绿丝,黑芝麻,糕里掺有枣丝;发的松松软软,又甜又香,就是不抵饿。

    等集市热闹,王阿桂装了半担小白菜,到河里连筐一浸,一路淌着水,挑到菜摊上,大声吆喝

    “知青小白菜;知青小白菜;大家来买呀”

    市场上十个菜摊有八九都打“知青牌”。买菜的见多了已不为所动,只顾着低着头挑菜。王阿桂的菜,拎在手上还淌得水出,又没洗干净;有几个熟面孔上来掂一掂,放下便走。

    林木森刚要开口,见到熟面孔都侧开脸装着不认识他,咧开嘴怎么也发不出声。王阿桂急了,叫喊的唾沫四溅;看着隔壁的菜摊围拢了人,不由埋怨起林木森来

    “你喊呀怎么啦菜都洗不好,你是来帮我,还是来看老子笑话的”

    林木森有苦说不出,只好摇头。阿乾夹在中间,挺为难;灵机一动,便去装了一担菜,叫上林木森到另一边设了个摊。这担菜没浸水,零零碎碎卖了大半;太阳已升起,买菜的渐稀少了下来。

    林木森说“我再摆个摊吧”

    林木森装了大半担菜,被王阿桂拦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水都不浸就挑上来”

    “阿桂叔,不能浸”

    “什么能不能摆这么多摊有屁用,要就在这里卖。耍什么花招”

    一股热血冲上林木森脑袋;原来他怕自己昧钱阿乾瞧见不妙,赶紧过来接过担子。林木森低着头跟他走,被一个人拦住;他认出是上次帮忙找单位食堂的大姐。大姐问他

    “你是龙溪的知青,怎么又来卖小白菜”

    “社员让我帮忙。能帮帮忙吗大姐。”

    大姐摇摇头,没吭声。林木森回到菜摊,阿乾递支烟,小心地赔礼说

    “对不起菜浸了水,卖不掉会烂。我阿爸是心急”

    “没什么,我俩分开卖,会快些。”

    俩人正打算分开设摊,来了一个单位食堂的人;把他俩的菜全都买了。

    阿乾说“我那边还有。”

    “行了。是看你这担菜没浸水,我才卖个人情给肖姐的。”采购员说着,推着三轮车走了。

    原来是那位大姐肖姐帮的忙。

    市场上的人渐渐少了;王阿桂叫儿子收摊,要转到东门外去卖〓兴城的格局是“南商北湖,东厂西兵”;东门外是湖兴的工业区,单是有规模的丝绸厂就有六七家。把小白菜装上船后,王阿桂拦住了林木森,冷冷地说

    “好了;我可不敢劳驾你了。你回去吧”

    林木森不由傻愣了。

    木船撑离岸,阿乾停下橹,说“阿爸,给木森中饭钱。”

    “中饭钱老子的早饭都喂了狗”

    屈辱的泪水涌人林木森的眼眶,他转身便走。阿乾跳下船,淌水上岸,追上林木森,连声说“对不起”把钱塞在他的衣口袋里。

    林木森看着阿乾上了船。听见王阿桂问“戆头给了多少钱”

    阿乾大声说“五角钱。还走不走要去晚了,谁还买要是批发掉,有这些麻烦吗”

    王阿桂挺后悔;对林木森太过分了,这里又没有他的错。“知青”就的矫情;一句话不对,就使阴招。你在火里,他在水里;看着你焦头烂额,也不吭气。他说一声批菜的是鲁胖子一伙的,四五百斤菜不就出手了。王阿桂回头望,林木森已离开了码头。

    阿乾感到阿爸折了林木森的面子,回去在朋友圈里不好交代;一路上跟阿爸呕气,林木森倒想开了。

    受到“创伤”的人,心底会留影;少年时期的冷嘲热讽已使林木森有了种自我解脱的心理。小白菜从播种到“出棚”二十二三天,别的不说,每天要在太阳下山时,担水浇菜;一担就是十七八担,肩头皮都担脱。如果卖不掉,几个折腾会发黄起斑点变烂。看着银子化成水;真可惜

    走到潘公桥,沿街的饮食店飘来阵阵香味。林木森顿觉饿了;掏出钱一看,阿乾给的是一元钱,心里腾起一股热。正要去买包子,他又怔住了;没有粮票,没有米,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只有去找姨妈,走了两步林木森又停住了脚。不行,姨妈见我如此狼狈,一定会“心旰,宝贝,作孽”地说个没完。对了,钱北的航船都是泊在潘公桥堍;等船一到,就有米借了。

    林木森倚桥头栏杆一坐,点了一支烟,顿觉又冷又饿,浑身疲惫

    052心存余悸

    “龙溪知青,你的菜卖完了吗”

    听人问,林木森抬头,原来是帮忙找“单位食堂”的那位肖姐。她正准备推自行车过桥去;见到林木森停下来,问。

    林木森支吾道“卖、卖了吧。肖、肖姐,刚才多谢你了”

    肖姐问“龙溪知青,你怎么总帮人卖菜;不出工吗”

    “前二次是来城里运黄浆水;他们说我卖得好,请我卖”林木森自我解嘲地补了一句,“今天的运气不好”

    “作事要讲诚心。今天的菜简直是泡在泥水里,买菜的人又不傻。你等谁”

    “不等谁。他们去东门卖菜了我、我先回去。”

    肖姐笑了。码头上的一幕她是亲眼目睹的,原以为这个“知青”会愤愤不平地“控诉”;受到屈辱而能忍,可见他的心灵承受了更多的的创伤。难怪总感到他脸上有一抹忧伤。又揣测地问

    “你吃早饭了吗是不是没带钱”

    “我有钱”林木森心里别扭极了。被她这一问,肚子更饿了。

    肖姐见他有了扺触的情绪,推着自行车走了几级台阶;忍不住又停住,问

    “真的有钱吗”

    “有。”林木森从她眼中看到信赖,说,“我没有带米;哦,肖姐,没有粮票”

    肖姐“啊”了一声,去摸口袋;她的脸突然胀得通红,侧转身,从裤腰的“表口袋”掏出了一元钱。说

    “龙溪知青,不好意思;我出门急,没带皮夹。你去前面那家大饮食店,他们可以不用粮票。每斤包子贵二角钱。来,把钱拿上”

    “不用;肖姐,我真的有钱。”林木森将手中的一元钱扬了扬。

    “等等。”肖姐小声说,“你不要说没粮票;买了先吃一个,把钱给他们”

    作“违规事”,脸皮要老,气派要足。林木森走到柜台前,理直气壮地要了一斤包子,服务员用盘子装好;他拿了只包子咬了一口,把一元钱放在柜台上。服务员望着他,等粮票;他望着服务员,等找钱。服务员侧开脸,找了五角钱,说“汤自己舀。”

    在店里吃包子真惬意热腾腾的包子;还能喝碗不要钱的汤〓兴许多饮食店为标榜自家是“老店”,在店里柜台边放有锅“老汤”;汤是在厨房里用猪骨头熬好,不时地添补。装“老汤”的特大铝锅终年在只煤炉灶上煨着,汤面上葱花在油花里翻滚,散发的荤油香味。用长柄勺一搅,汤面上会浮起鸡蛋丝;运气好,还可舀上些肉沫沫。

    盛汤是小饭碗,若不是烫,一口可喝完。林木森舀了二碗汤,服务员拦住了他;说

    “免费汤一人只能喝一碗;要多喝就得花钱买。”

    林木森转眼一笑,说“我等人;能先舀好汤吗”

    服务员没有吭声。

    林木森就着汤吃包子;喝完一碗汤后,很认真地对服务员说

    “怎么办我朋友还没来;他这碗汤是不是倒回锅去”

    服务员被他逗笑了;说“你是知青喝了吧早就知道你耍无赖”

    二碗汤,一斤包子,吃得打嗝;林木森心满意足上了路。到了龙溪镇,他气诿了,有一种灰溜溜的感觉。林木森绕开公社“大墙门”的正街,远远看见河对岸的茧站,心底又是一番惆怅滋味;真想去看看桂香姐,大半年没见了。孔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可自已越混越落泊心里一乱,拐错一个弯,在田里七拐八转,好不容易来到龙溪河堤;前面芦篙边有两个女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叫住了他。

    “嗳,龙溪知青;你回来了”

    真巧,是那个肖姐。林木森正过去准备打招呼,另一个惊奇地叫了起来

    “林木森。怎么,不认识阿拉了吗”

    林木森认出了,她叫张爱玲;和一位女作家同名同姓,也是“投亲靠友”的“上海知青”。原在渔业大队,据说一到龙溪就被王宏铬看中了;把她转去了公社良种场。去年春天,林木森到公社开会,王宏铬曾介绍他们认识。此时相遇,林木森有些窘困,更有些羞愧;推说有事,含糊地招呼一声,匆匆离去。

    “他怎么啦爱玲,你们认识等等,他叫”

    “他叫林木森。肖姐,他可是龙溪的一个人物;挺有才,能画毛主席的画像,可惜了肖姐,就是去年关在茧站的那个钱北知青呀说是政治问题,又查无实据;他为了王莲花还和陆宝林打架,说他有功夫,一脚就把陆宝林给踢倒了”

    “是他呀”肖姐的语气很凝重。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会关注这个“卖菜的知青”;是他眉目间有一种令人惜怜的愁情怨思。她也明白沈心田为什么会犹豫了

    肖姐叫肖杨,是沈心田的爱人;在湖兴农科所工作。

    晚上,肖杨又向沈心田提到林木森,问

    “心田,直播稻的事,你们还没有定论吗”

    “教训呀”沈心田的声音都在颤抖,“一百二十六亩,我有责任呀”

    “农业生产技术怎么能和政治运动扯在一起心田,接到林木森的来信,你们有顾虑,八月三日,我拿回良教授的信时,离立秋还有四天,各生产队都还有秧苗,农时也赶得上。为什么公社不讨论一下如果当时及时纠正,损失不就挽回了吗”

    沈心田没作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妻子的话,一直是沈心田的一块心病。1949年4月27日,湖兴解放;沈心田就来到这个江南千年古城,在这民风古朴淳厚的太湖畔扎下了根。二十多年,他由一个“土改工作组”的热血青年成长为龙溪公社的“一把手”;这块土地养育了他,也无时地在刺激着他。二十多年了,这块富饶土地上的勤劳农民,还是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沈心田有时扪心自问,我作了什么终日忙碌,处理些“中心任务”,年底绞尽脑袋总结一份“理论多于实践,用百分之来掩饰、修正”的工作报告。激奋中他又反问自己,我能作什么每日应接不暇地围绕“中心任务”转,诸多工作方案往往龙头蛇尾,甚至变成一纸空文

    沈心田是七月二十九日收到林木森的信;他正准备去县里开会,顺手把信放进了提包。县委会议还是“批陈整风”,学习毛主席在党的九届二中全会上发表的我的一点意见;就毛主席所说有人“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和批判“天才论”,会议的气氛挺紧张,大家都有些神经兮兮地。三十一日是周六,返回龙溪镇,整理提包时沈心田看到了信。当时,沈心田连林木森是谁都没去想;革命群众来信太多,他无暇顾及。草草一阅,立感到新鲜;竟然有人就“科学种田”反映问题,这倒是个“新生事物”。再一看,沈心田皱了眉;“直播稻”是县里推行的,又是王宏铭抓的工作。虽然王宏铭还是挺尊重自己,毕竟他是“造反派”,公社许多事可以一呼百应。而“解放”的“老干部”,仍心存余悸;刘水根不管事,张汉春只扫门前雪*伯达是个“号称懂得马克思,而实际上根本不懂马克思那样一些人”何况,一个“知青”懂多少农业生产

    肖杨见沈心田沉吟,问他什么事沈心田笑着说了这封信,语气中含有揶揄;他有些怀疑来信人是哗众取宠,敢冒“大不敬”公然反对科学种田,其骨底子里还是有股“红卫兵精神”。

    沈心田没料到肖杨周二晚上从农科所匆匆赶了回来,带回一封信;沈心田看完信,拧紧眉头,半天没作声。

    第二天沈心田没见到王宏铭,一问,张国庆说,王主任到城里开会还没回,说是县里要落实“余粮指标”,延期一天。沈心田想起是张国庆“带队”去学习种植“直播稻”的,便侧面向他询问“直播稻”的情况。

    推行种植直播稻,公社里并不太积极。每年都有些“科学种田”的中心任务,效果也都不明显。张国庆带队学习种植直播稻回来,县里说是说,要把直播稻作为“政治任务”来落实,并没有作为“政治重点”抓。他把直播稻作为“政治任务”分配了下去,并没有过多地关注直播稻的具体情况。一是公社的事多,太忙;二是不想下去,天太热。见沈心田询问,很客观地找个理由搪塞;说

    “沈书记,时间太急促了,又是双抢;没有动员时间,有些大队社员的抵触情绪较大,工作不好开展沈书记,可能一个大队十亩田也达不到”

    沈心田心里顿觉一种轻松,长舒了一口气,说

    “比我预料的好多了不用动员了,对新事物要有一个认识的过程。双抢结束,你统计个数给我。”

    053哭笑皆非

    王宏铭回来,张国庆说了沈心田很重视种植直播稻的情况。王宏铭笑了笑,他知道张国庆是邀功请赏;说

    “会上,县里也在问。你落实一下。”

    县里推行种植直播稻时,王宏铭感到为难;关键是时间仓促,都开始“双抢”了。孟子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不知为什么,许多人象不知农时,听到一些先进经验,雷厉风行,马上就要执行。凭他直觉,各生产队都备足了秧苗,要让社员舍去秧苗,再多用一倍以上的种谷种植直播稻,就会有阻力。别的不说,多用的种谷实际就是口粮;赊一千不如现八百,农民讲究实惠。怎样完成每个大队至少十亩的硬指标张国庆说,学习时有几个大队的态度坚决,万丰、跃龙,特别是钱北的田树勋,虽然是个“知青”,态度很端正,公社不妨“建点铺面,平衡全面”;只是“建点”得鼓励一下,给些化肥指标。说声就要种秋菜了,化肥指标的确。王宏铭想了想,肉烂在锅里,反正就这么多化肥,三九、九三都是二十七,同意了。张国庆召集外去学习的人开了会,说每个大队十亩是“硬指标”,公社给化肥指标;可反应平淡,九三、三九都是二十七,大家都一样,等于没有。张国庆也不多动员,他留下几个大队的人吹风说,说是每个大队十亩的“硬指标”,凡超过的田亩,化肥指标翻倍。

    沈心田一过问,王宏铭一布置;张国庆一统计,形势喜人。

    涉及到化肥指标,王宏铭敏感到上报的数字水份大;让人下去核查,经查实是一百二十五亩七厘八。张国庆四舍五入,凑了个一百二十六亩;龙溪有十五个生产大队,还欠四亩,张国庆又把十位与个位的数字调了个。王宏铭看了没吭声,舒了口气;他正准备向沈心田汇报,县里来了紧急通知,让公社、大队派人进城,“劝告知青返乡”。

    查实了直播稻的种植田亩数,也就排出了名次;钱北、万丰、跃龙、高安等几个大队就找公社要化肥指标来了。龙溪公社供销社主任拟了计划让沈心田批,沈心田一看,急了;怎么还敲锣打鼓起来,公社把“奖励”一落实,岂不会闹笑话倘若直播稻真的不结谷,责任谁背他忙把林木森的信给王宏铭看。王宏铭看完信,心里“咯噔”一下,迟疑地说

    “没这严重吧爱玲说,良种场也种了二亩多直播稻;社里的农技员都在哪里,他们怎么没一个人吭声”

    王宏铭随即给良种场打电话;不好明说,便问直播稻长势如何

    “很好”良种场场长杨兴说,“可惜弄来的优九太少,只够播二亩多田;王主任,今年丰收了,明年再推广。”

    “你们播的是优九”

    “是呀优九是早熟直播稻种;生长期在八十七天至九十二天,如果扬花期不赶在秋分前,田里不就种草了吗”

    杨兴一阵爽朗地笑。王宏铭一推算,额头冒汗了;连电话筒都握不住了。沈心田接过电话,说

    “老杨,直播稻容易倒伏,你们可要注意。”

    “就是,沈书记,场里几个秀才都不主张种;还说难除草”

    “能补救吗沈书记,让肖姐请良中玉老师来看看”

    良中玉原是湖兴农科所副所长,因属“反动技术权威”,现在在实验田劳动。他是肖杨的,还是公社良种场的技术顾问;只要沈心田出面,良中玉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心田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拿出肖杨送来的良中玉的信,说

    “宏铭,肖杨已经问过了。老良说,直播稻避免了移栽时人为的根系损伤,所以产量要高一些。但是直播稻容易倒伏,杂草清除比较不易,国外是用药剂除草。老良认为林木森分析得对,要根据实际作时间选早熟品种。推行直播稻是为了减少秧田面积,增加早稻种植面积;在南方己习惯了育秧移栽,应推行旱秧,进行小苗带土移栽这些实在的农科技术铭,这也怪我,整天忙于开会;还有个想法,认为一个知青都能想到,哪么多大队、生产队的队长肯定也想得到”

    王宏铭很是恼火,他不明白,林木森为什么要把信寄给沈心田自己早些收到信,就不会这样被动了

    王宏铭转身问张国庆“你们去学习时,他们有没有谈到直播稻用什么种子”

    张国庆有些惶恐,其实去学习的人大多对种植直播稻的兴趣不大;大家在学习基地加上吃中饭也不过三个小时,看了看直播稻田,认为和作秧田差不多。都是赤脚种田人,不就是在田里点播稻谷,瞄一眼足以。难得公社组织出趟门,说是灵隐寺开放了。几个人一鼓动,绕道在杭州歇了两天,结果灵隐寺没开,一湖二堤三岛。一湖指西湖,二堤指苏堤、白堤,三岛指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逛个圈,兴冲冲赶到岳庙,看了收租院的“阶段斗争”泥塑展览。回来后县里一催,便以“政治任务”开展了。张国庆肯定一条是,稻种的品种里有“湖粳七二”。王宏铭仍抱侥幸,同张国庆说了林木森的信,让他通知各个大队“对照大田,认真检查一下直播稻的状况。”

    张国庆受了窘,对林木森大为不满;在传达公社通知时,说,“认真对照大田,总结直播稻的优势”

    通知钱北大队时,张国庆对田树勋说了林木森的信;还补了一句,“好好地总结直播稻的优势,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好好看看。”田树勋郑重其事地传达了公社的指示,钱北大队部顿时震动了。大队委们面面相觑;虽然林木森说出了他们内心的忧虑,敢公然对抗“运动”,怕真是个戆头蔡阿毛旗帜鲜明地“保”了林木森;在沈金生等部分大队委的支持下,田树勋为执行公社的指示,总结直播稻的优势,召开了“田头会”。

    当蔡阿毛赶到公社要为林木森承担责任时,弄得王宏铭哭笑不得。现在的人,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太紧了。沈心田这才弄清林木森是谁了,他感叹了;“舉大體而不論小事,務實效而不為虛名”,难怪良中玉在信中用了首“打油诗”嘲弄他说,“外地和尚会念经,自家院里花不香。守着人才寻人才,宝刀不磨用泥埋。”沈心田对蔡阿毛说

    “这个人给我好好地看着。老蔡,人才难遇呀”

    蔡阿毛说“正是木森是个好苗子,要不我把他重新调回大队去”

    王宏铭的心象被人扯了一下;他知道蔡阿毛一直在替林木森鸣冤叫屈,这里面也包含有对他的不满。当时是什么情况公社的班子里就我和林木森沾亲带故,众目睽睽下,是过激了点,可这能怪我吗

    王宏铭嘴一撇,马脸一沉,没吭声;起身走了。

    八月十四日,毛主席开始到武汉、长沙、南昌、杭州和上海巡视;分别同南方各省的党政军负责人,进行了多次谈话。一时间,众多“政治消息”使县、社级领导如堕五里雾中;个个紧盯着看“二报一刋”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反复学习毛主席“南巡”的“最高指示”。“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连县里都不再提直播稻,公社更是避而不谈;苦只苦了大队的执行者,对于林木森也就无从说起了。

    今晚,肖杨重提直播稻,确使沈心田有些不知所答。

    “心田,现在我们谈谈林木森这个人吧”肖杨把看见林木森卖菜的情景说了一遍,说,“关了他二十一天,连个结论都没有;他的来信也不回复,还差点又被因此打入另册。连蔡支书都敢以身担保,你这个党委书记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避而不谈。”

    “我知道他是个人才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沈心田牢记毛主席的一段教导“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每句话,每个行动,每项政策,都要适合人民的利益,如果有了错误,定要改正,这就叫为人民负责。”有言道,话好说,事难办;“有了错误,定要改正”,这句话好说,不好做。沈心田由衷敬佩张社长;张社长文化不高,公社的全盘工作一门清;“政策大事”他没办法,就扎扎实实地抓大队的基础力量,培养了一批“中坚力量”。当时,公社分工明确,职责分明;工作有条不紊,各项工作都在全县的先进行列。现在王宏铭的心里怎样想,他怎么也弄不清

    “又是时机还不成熟。”肖杨已是胸有成竹,马上说,“这样吧,我正好要调人资科去;我也开个后门,把他借调去。”

    “不行不行。林木森去农科所,顶多在实验田作个技工;龙溪可少了一个人才。你怎么想到要挖我的墙脚”

    “是人才你又不用良老师他们正在搞生物治虫实验,全是一些两鬓霜白的人,我想给他们增加一个黑头发。”

    “我得等一个人开口;你不懂,有些简单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复杂得很”

    沈心田等的人,心里比他还矛盾

    054瞞產私分

    林木森的前程被搁浅了。田树勋陷入了“泥潭”

    “白露”一到,大田的禾苗杆粗苗壮,叶梢泛黄,孕穗绽现;“直播稻”还是翠绿一片,茂密的禾苗刚进入拔节。老农说,“白露不显头,割倒喂老牛”。直播稻算是废了。民以食為天。整个龙溪都闹腾开了;种了一辈子田的人,竟然会在田里种稻草。千古奇闻一时间,茶馆里出了众多的“我早就知道”,曾荣获直播稻种植“状元”的钱北大队成了全公社的笑柄。

    蔡阿毛坦然应对,无论嘲讽、忿懑,圴一笑之。李忠良、沈金生诸人只是苦笑,时而发两句牢。

    最难堪的是田树勋。静下来一想,竭诚尽力推行直播稻起源竟是一件荒唐事。其根本是宗法意识而演变的权势扩张。宗法关系,是由氏族社会的父系家长制蜕变而来的一种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社会关系。长期以来,由此产生的宗法思想和观念左右着国家政体,并从社会组织的形成、生活领域的确立,到人们的思想意识,都深深地烙上了宗法制的印记。田家圩因地理环境独特而“宗氏”意识更深。

    都说青龙困在青龙潭,便得钱北风水“旺而不发”。其实钱北是双龙聚首,潜在的富贵非一般人可承受。冤有头,债有主。钱江龙王和青龙的千古恩怨与世人何干何况青龙港七拐八弯地,而整条钱北港就是一条“龙”;青龙潭是“龙头”,钱北港是龙身。

    田树勋的阿爸田阿兴领着他认真地看过。以钱北港的龙溪口起,由西往东一里左右河港突转弯折向偏北;这一段是“龙尾”。钱北港偏北而行一里多又转弯折向北;这一段是“龙腹”。折向北,连通青龙潭,这一段不足三百米,为“龙颈”。若在南面看,就如同一条昂首跃尾,欲腾云天之骄子。钱北的七个村,六个与钱北港或青龙潭相邻;“龙尾”是沈家舍一队、王家道场二队,过钱北港桥,“龙腹”北面是钱北街和三浜三队、北港四队,南面是南港浜五队和龙颈湾六队,唯有田家圩七队位于龙颈湾的后面,连平日吃、用水的田家港距钱北南港只隔了一块桑树园,不到三十米,连通的却是上田港。

    田阿兴告诉儿子,钱北的七个村,其实数田家圩的“风水”最好。田家圩的圩垸呈园形,是颗“龙珠”;由于钱塘江龙王作梗,截断田家港与靑龙潭水脉相通;田家圩沾不上龙气,就一直没人能发迹。远不说,解放二十多年,连个大队干部都没有。若使“珠入龙口”,说难不难;山不转水转,只要将田家港的水流入靑龙潭便可。说容易也不容易;要改变大队的灌溉体系,一要施工有理由,二要说话有权威。理由是人编的,权威靠树立。林木森到大队后,田阿兴看到希望,他拜访了田氏的长辈。

    田阿兴的想法得到了三叔公的首肯。三叔公祖上曾为田家圩首户,因生强好斗,渐渐衰败。三叔公一生习武,原想以武力争夺钱北的“地位”,反因械斗而官司不断,最后连祖屋都卖了,娘子气死,带着儿子在田氏祠堂里安身。有言道,祸福相倚,这倒便他躲过了“土改”。村里田多的、有钱的都倒了,三叔公的弟子大多成了民兵,他的名望则最高了。三叔公是个恪守礼教的人,一心想光宗耀祖,在三叔公的支使下,七队把田树勋也推荐进了“大队治保会”。虽然有李忠良的扶持,田树勋赶上了“运动尾巴”,总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好不容易县里推行“直播稻”,蔡阿毛和李忠良一商量,让田树勋去学习学习。

    田阿兴得知后,特地回家来,请三叔公、田氏长辈和七队队委们吃饭。田家圩一直对田树勋寄于着“振兴田氏”厚望;三叔公一发话,队委们一商量,认为是个好机会。队长田阿旺是田阿兴的堂兄,也盼望侄子有前途。酒桌上,三叔公、田氏长辈们一发话,七队选了最好的五石丘来种植“直播稻”。五石丘是田家圩的“招牌”,解放前就号称亩产五石旧制120市斤为一石。谁知坏就坏在选在了五石丘,田肥土质好;“直播稻”禾茂叶旺,尽管田阿旺悟到了促蘖是胡闹,也赶紧采取了干田促本禾的补救措施,可至今还是绿油油地一片。

    早上,田阿旺在街上遇到王富贵。王富贵恭恭敬敬递给他一支烟,认真地说

    “阿旺队长,你队上蒙古羊产了羊羔,一定要卖两只给我”

    田阿旺很奇怪,说“我队里没有养什么蒙古羊啊”

    “不可能;你队没有养蒙古羊,五石丘种羊草干什么”

    街上一片哄笑。田阿旺真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在街上。

    田阿旺忍了,可话传到他娘子耳朵里;女人肚子怀得孩子装不了事,阿旺娘子找了堂弟媳。树勋的姆妈只得一个劲说好话;陪着笑脸送出门,硬把包“椒盐桃片”塞进堂嫂手上,让她带给孙子吃。树勋的妹妹一直惦着这包“椒盐桃片”,回头告诉了哥哥。田树勋是个孝子,连累了姆妈,躺在,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田树勋也是甘蔗地里嚼黄连,有苦说不出。若不开“田头会”,还可作为受害者得到些同情;“田头会”上每句话都被人记着,此时成了众矢之的。生产队长们却还惦着“直播稻”的化肥奖励指标。上周,大队开生产队长会,刚提到“秋种”;生产队长们说,“正好,用化肥吊一下,种批早秋菜。”可大队干部都不接茬。队长们便闹开了;客气点的说“我们总不能驼背跌跤,两头不靠吧”嘲讽的说“我算是开了眼了,五八年的卫星没赴上,今天自己放上了。”强硬的说“让我们在田里种的稻草怎么办抵公粮还是卖余粮”最支持田树勋的沈金生装着解手溜了,大队干部只得推给公社;一边作思想工作,心里、嘴上也忍不住地埋怨田树勋两句。

    思前想后,田树勋觉得只有“转移斗争大方向”;什么事比田里绝产更让人关心呢“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田树勋早就发现了一个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各个生产队公然打着集体的牌子,耍花样瞒产私分。

    据队里人公开说,从1959年初开始,农村就搞“瞒产私分”;近年好多了,因为已变为“合法化”了。收了粮,生产队不分谷,分米。理由很充足;一是打米要去跃龙港口的碾米房,来回四五里,不方便;二是各家没有粮囤,有的连放谷的地方都没有。说是队里的“储备粮”要人看,多看一二囤粮又不要増加人。可细想,雀吃鼠耗的损失全由队里承担,这里漏洞有多大更严重的还是在打米上,说是打“八二五米”一百斤谷打八十二斤半米,十七斤半糠,实际打成“七二五米”一百斤谷打七十二斤半米,二十七斤半糠;却仍然按“八二五米”分,社员把分回去的精糠一筛,每一百斤谷的糠中至少能收回碎米六七斤。而就这样一来二去,每打一百斤谷队里要贴补十四斤谷。钱北大队人均每年分谷二百六十七斤,生产队为此要人均补贴三十七点三八斤谷;全大队共计为一千六百九十三人,一年的补贴稻谷高达六万三千二百八十四斤相当于一百亩的“湖粳七二”晚稻收成。而令人发指的是这些漏洞,各个生产队的瞒产竟然是利用“储备粮”来作掩护。口粮谷所发生的不足,先用“储备粮”补上;下季新谷入仓先瞒产补足“储备粮”。周而复始,使“储备粮”长年处于账物不符,严重地破坏了“储备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基本原则。

    田树勋借口去给阿爸送点“小菜”,进了趟城;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县革委会门口转了二圈,乘人没注意,把信直接投进了“检举信箱”中。这是“口中夺粮”的事,他不敢让人知道;就连对阿爸他也没说。连田树勋自己也没想到的是,他投信时正好被一个“关键人物”看到了

    这个“盖子”一揭开,上下都震动;只是并没有象田树勋所担忧的,“会有颗原子弹的威力”。

    “瞒产私分”其实是一个全国性的老问题,起源于“浮夸风”;为了迎合“大跃进”,农村干部怕“拔白旗”,争先恐后“放卫星”,结果社员连饭都没有吃。于是,人人“作贼”,队队“瞒产”;蔚然成风,连中央都为之无奈。据说,毛泽东都为此情况讲了一段有名的话“生产大队小队普遍一致瞒产私分,深藏密窖,站岗放哨,保卫他们自己的产品我以为生产队的做法基本上是合理的。”据生产队里人说,从1959年初开始,先是偷,见什么偷什么;青蚕豆、嫩黄豆、特别是红薯。当时大队有人监督收获,白天队里挖红薯时,社员们边挖边埋,晚上又去“捡漏”,捡漏的红薯比白天收得不会少。捡漏的也是全队分,这样一块地的红薯要分两次,费时费力,干脆就搞“瞒产私分”。

    于是,一年两次“估产田头会”是一片叫苦声,仿佛田里垂着的不是稻穗。争归争说归说,国家的“统购”是硬指标。1962年,国家开始由刘少奇、邓小平主导经济恢复工作,实行国民经济的“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上面干脆制定了“一定二平”,“一定”是核定“统购指标,雷打不动”;“二平”是平均亩产量,丰欠不管;平均人口,生死不管。政策好是好,可“尾巴”太多,年年必须增产,不然怎样去卖余粮,交忠字粮、爱国粮、贡献粮

    县革委会见了检举信,立即发文要求各公社严查;公社也下发通知,强调各大队应“核查口粮谷,严格制止各种巧立名目,私分粮食的现象发生”,各个生产队以分谷为主,并“加强对储备粮的管理,认真查实,作到账物相实。”同时通知各碾米站必须严格加工的标准,认真登记。

    关于直播稻的损失,各级领导也都表了态,只是话说得含糊。领导们说,首先要端正态度,要肯定革命的大方向。干革命就会有牺牲,有时要交点学费。造成了损失,组织上一定会认真考虑,统筹处理。

    果然,领导表了态,各生产队都急于库里的粮食分配,谁也没心思顾及直播稻了。

    055核查“分米”

    在钱北,最不计较“直播稻”损失的应该是第二生产队。种植“直播稻”三亩不到,又及时干田保本禾;按王阿桂的说法“多多少少能结点空瘪谷,也算收回点猪饲料,比种青苗肥田好。”

    接到大队通知后,王阿土与队委商量;按口粮额还有四千六百五十斤,就是分米,也不过补上六百四五十斤谷。

    有队委说“还是小心点好都说这次告密的人是钱北的;你们想,有谁能把钱北的底摸得这么透多少人,分多少粮弄得这么清清楚楚地。”

    王阿土说“管他是不是钱北的;我作队长,只图社员能多吃一口。分米”

    王阿桂说“好,分米。把木森叫来,商量一下;他的点子多。”

    林木森见队委们郑重其事地,笑了。说“多去条船装糠。生产队养猪场到外面买回来五、六百斤糠,说破了天也不犯错吧”

    队委们都笑了。让碾米房严格加工的标准,认真登记,这只是一句空话,历来打米都是称谷计算加工费。称归称,设备启动时的耗电大,一开机,忙进忙出全是队里社员,多打三五百谷,碾米房从不计较,所以登记多少谁也不当回事。其实,要查生产队分米是不是补贴了谷,漏洞是在糠上。打米先用橡胶辊砻谷机使稻谷的颖壳与糙米分离,这颖壳是砻糠;再把糙米经碾米机去掉糙米的皮层,达到白米的等级成品。生产队里打米并不是要打成精白米,而是调大碾米机的筛孔,使碎米隨同精糠流出。社员们再用细箩仔细地从精糠罗筛出碎米来,煮稀饭或磨粉作团子吃。如果在打米时,转移掉部份糠;便数物相符了。

    于是,安排人担粮上船,连夜去跃龙港口的碾米房,加工打米。

    钱北大队大队部原来是朱家的缫丝作坊;在街北,“大墙门”座南朝北。五开间,有前后两进。进大门是前庭院,前进是三合院式的楼居,现在是大队的办公室。楼居与后进之间有很宽敞的后厅,这里原是缫丝作坊,现作了大队大会议室。“大队治保会”在大队部的后进;当年为了货物进出,将东面第二间作了后门厅房。

    田树勋在办公室看书;“治保会”的队员在后门厅房聊天。现在没有“中心任务”;坐在屋里闷,敞开后门,门厅房里舒畅。

    王阿土走进来,说“怎么,大白天还怕有贼两扇后门要五六个人守”

    队员们笑笑;“治保会”里没有二队的人,他们知道王阿土有气。

    李伯林问“阿土叔,有什么事”

    “大明呢找他开证明;我们队里要去打米。”

    七队的田树勤说“刚才还在。阿土叔,要不,阿土叔,让树勋开,他在屋里。”

    “真麻烦自己的口粮还要别人惦着。真不知那个乖婆娘养了个多舌头的戆头”王阿土推进办公室,问,“大明主任在吗”

    王阿土在后门厅说的话,田树勋全听见了;他压制住滿腹怨愤,取出油印好的“证明”,解释说

    “阿土队长,如果分谷,社员自己去打米,就不用开证明。”

    “行了。四千六百五十斤。我们作队长的命贱,现在不巴结好社员,秋收时会被人戳脊梁骨骂姆妈的”

    田树勋听出他的话意,你对“直播稻”不满,怎么口口声声要提到姆妈他脸上挂不住了;不甘心地说

    “阿土队长,公社有规定,要经大队治保会验斤后才能开证明。”

    “是吗一块走吧。”

    王阿土转身便走。他心想,让你看看也好,省得你疑神疑鬼。小戆头到了王家道场还敢嘴巴痒,自然有人收拾你

    田树勋叫上堂兄田树勤来到二队的仓库,稻谷已装了大半;社员们象没看见他俩,自顾自地装船。保管员薛天康说

    “怎么办好在过磅单数码全在。你合合数。”

    田树勋在仓库转了一下,摆摆手说

    “不用,我也是来走个过场。这是证明。”

    回到办公室,田树勋立刻通知“治保会”的队员

    “今晚有行动,十点钟集合。”

    “治保会”经常是半夜行动,队员们谁也不关心是什么行动。晚上到大队部一看,冷冷清清地,连“治保会”主任王大明都没来。坐了一阵,十一点多了,个个不耐烦了;便让田树勤去问。田树勤刚进门,田树勋已准备动身了。他很高兴地说

    “都到了吧让你们看场好戏去。二队今晚瞒产私分;下午我在二队仓库地下看到五个数字,加起来是六百五十七斤。不明白他们加工四千六百五十斤谷,这正好是私分的补贴数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走”

    田树勤一愣,拧紧眉,呵呵嘴,没吭声。

    田树勋知道堂兄是块热糍粑,软沓沓地上不了台面。皱着眉说

    “你怎么没有一点革命的斗争性好吧,你留下值班。”

    “治保会”队员们听到是为这件事,都打退堂鼓,个个争着要留下来值班。最后,田树勋决定谁也不留。

    正如田树勋所估计一样,到跃龙港口的碾米房;二队的谷刚打好,一伙人正围坐一堆吃“宵夜”。一锅新米饭,一脸盆芋头烧肉。见田树勋他们进来,不免有些惊慌;大家都虎着脸,谁也没有起身招呼客气一句。乡里乡亲地,“治保会”的队员反觉得有些尴尬。田树勋看了一圈,不见一个二队队委,问

    “你们今晚打米,谁负责”

    大家埋头吃饭,都不吭声。

    田树勋又问一遍,林木森应道“有什么事”

    “公社有通知,为防止瞒产私分;生产队集体打米,要由大队治保会验斤。二队今天提前装船,现在我们来核实一下。”

    “应该。”林木森又添了半碗饭,说“米,糠都在这。你看怎样核实”

    田树勋说“过秤。”

    “好吧”王兴荣说,“等我们吃完饭再说。”

    耐着性子等大家放下碗,二队的人一个个又走到河边抽烟、闲聊。看着都十二点半了,“治保会”的队员都急着完事回家去,让田树勤去问。看见林木森他们一个劲地拖时间,田树勋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田树勋再三按捺心中恼怒,催促装船,谁也不搭话。

    李伯林笑着说“兴荣,装船吧。再坐天就亮了。”

    王兴荣爱理不理地起身,招呼了一声,大家动手装米。王兴荣挑担米要上船,被田树勋拦住了。

    田树勋说“等等,这担米还没有过秤。”

    “上岸时秤了。”王兴荣装糊涂,说,“打米按谷算加上费,从来不秤米。”

    田树勋说“我不是说了吗,这船米要核查数”

    “核查查什么,这是我们口粮米。”

    “查的就是口粮米。”

    阿淦接了腔,说“帮帮忙;我们的口粮要你心田里的稻草你管不管”

    阿乾说“怎么能不管按他所说,亩产一千六,到时上七队挑谷去”

    “治保会”队员都装着没听见。田树勤抱不平了,说“直播稻是县里让种的;凭什么到七队挑谷去”

    “凭田家圩出了个畜牧专家。怎么,你敢说五石丘种的是高产稻”

    田树勤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没说出一个字。碾米房一片讥笑,田树勋的脸都变青了。

    “好了,都一点多了。”李伯林忙打圆场,说,“不扯远了,早点秤完好回家。”

    “我们明天还要出工都不急,你们明天可以睡觉急什么”

    有人敢嘲弄“大队治保会”田树勋忍无可忍,厉声说

    “现在我代表大队治保会宣布,过秤”

    王兴荣朝他一撇嘴,把米担一放,坐在一边抽烟去了。二队的人会停工,田树勋还真的疏忽了这点。其实瞒产私分是公开的秘密,“治保会”队员都是受益人,管了二队会牵扯到自已队里,事情闹大,恐怕连阿爸、姆妈、娘子都会埋怨。让谁挑呢田树勋把自已逼上了梁山,一咬牙,自己担。一担米一百六七,田树勤见他腿都在顫;便接了过去,过秤上船。

    有人带头,“治保会”的队员也跟着挑米过秤上船。挑着挑着,田树勋感到奇怪了;林木森他们不肯担米,怎么装担会这样积极主动对呀“瞒产私分”的米在糠里。田树勋转身去装糠,被阿淦拦住了。

    阿淦说“你有病呀米没担完就担糠,箩里尽是米。真是吃草的”

    “你”田树勋被激怒了,把阿淦推开。

    阿淦顺势一倒,大喊大叫起来“打人了田树勋打人了”阿乾几个趁机围上,边推搡,边暗中给了田树勋几拳。李伯林、田树勤忙来劝阻,被王兴荣几个人拦住。碾米房一片混乱,田树勋被推倒在砻糠里,只有招架没有还手之力。这时,王大明匆匆赶到;见状大惊,高声喊

    “住手你们干什么住手”

    田树勋爬起来;见到了救兵,立刻恢复了精神,忙向王大明诉说。可王大明一句也不听,冲着“治保会”的队员大声说

    “你们怎么都到碾米房来了马上回大队。公社紧急通知,太湖联防;进入一级战备”

    望着王大明领着“治保会”队员跑步离去,碾米房爆发了好一阵大笑。担米上船时,阿淦好懊恼,说

    “早知大明会来,真该让田树勋把糠也挑上二担。”

    056樹勛受挫

    田树勋感到委屈极了,风冷冷,露冷冷;一夜白辛苦,还遭人嘲弄。“太湖联防”是警惕美帝.苏修及盘距在台湾岛上苟延残喘的蒋介石反动派利用太湖水域采取“突然袭击,空降伞兵”,以侵犯.颠覆我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人民红色政权的“军民联防”的战略部署。龙溪公社沿太湖有永安,太湖,兆丰三个大队,根据部署,“钱北片”五个大队的武装民兵为“太湖联防”第一梯队,永安,太湖,兆丰三个沿太湖的大队以大队区域为主;钱南大队负责永安与太湖之间,对龙溪河入太湖口的布防;钱北大队负责太湖与兆丰两个大队之间,地形复杂的王家浜布防。��田树勋把“治保会”成员全带去了跃龙港口碾米站,大队部没留人值班。公社联系不上,只得打到钱北供销社,让供绡社的许主任火速转达。军令如山。“招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是对民兵的要求与考核标准。“治保会”是武装民兵排的骨干,大队平时枪支、枪栓、子弹是分开保管的,现在人不见一个,钱北大队部里顿时乱成一团,李忠良忙到各生产队挨门逐户召集“武装民兵排”的人。半小时的集中时间很快过去,太湖大队党支部书记王建民打电话来催,蔡阿毛只说是已在路上,等“治保会”人赶到,连发脾气的时间都不敢耽误,便让王大明率“治保会”作“钱北先遣队”,先与王建民联系,接受布防阵地。��王家浜是芦荡区,河汊纵横。钱北大队负责布防区虽说只有二里不到的范围,王大明他们六.七个人进入芦苇荡,就象几粒稗子掉进了谷箩,眨眼间,无影无踪。田树勋是头一次参加“太湖联防”,王大明让他在一个看芦棚子里作隐蔽哨。虽说苇棚透风,比在风露中值岗要强多了。田树勋格外兴奋,想想去年“太湖联防”时,他拿着根“烧火棍”,在大队部里“看守阶级敌人,以防他们内外勾结,搞破坏活动”。今天手持钢枪,腰系武装带,荷枪实弹;今非昔比,鸟枪换炮天黑漆漆地,风簌簌,湖浪阵阵,芦荡不时传出尖厉的鸟啼。掀动芦苇的风吹得脸都发木,满腔的热忱仿佛也被风刮走了;他感到孤寂、冷清,还被害怕慢慢地浸染。说好李忠良在一小时内领大队武装民兵排赶来接应;却迟迟不见踪影来,空中出现三颗绿色信号弹,田树勋顿时紧张了;他用苇棚里的芦苇作掩护,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戒四周。风小了,起雾了,朦朦中,除了风吹芦苇沙沙响,什么动静也没有。芦苇恍惚飘摇了起来,田树勋疲倦了;真想用根芦苇杆撑住眼皮。等他惊醒,王大明冲着他笑;再一摸,枪没了。“有情况吗”“如果有情况,你早就作俘虏了”田树勋听见周围一片笑声,辩解道“我一直在警戒;后来,看见三颗绿色信号弹,就隐蔽起来”“你看见了三颗绿色信号弹,还隐蔽个屁”王大明恼火了,说,“你不知道这是联防结束的信号害得我们回转来找你,你倒安稳睡大觉”��田树勋真是百口莫辩。大家急于把枪弹入库,好回家睡觉,谁也不听他的解释。连田树勤也说“你也真是,我们已交好枪了;发现你没回,又赶了过来,来回折腾,累死了”田树勋回家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被姆妈叫醒了,问��“你昨晚去碾米站查二队的米了”��田树勋揉揉眼睛,点点头。他一下来了精神,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天己大亮,他翻身起床,边穿衣,边嘟囔��“昨晚搞联防没顾上,这事还没完”��“你还想去二队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见他惊诧,姆妈又说,“你闯祸了他们堵住了队里的打米船,也要验斤”��“他们还敢上门闹事我还正要找他们呢”��姆妈一把没拉住,刚出门,田树勋就被队里的人围住了。来的大多都是妇女,七嘴八舌,叽里呱啦,冲着他姆妈纷纷责怪;“都是钱北的,怎么把事作得这样绝”“难道你家就没分米”“歪着心整别人,堵死自家的路”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谁不想餐餐白米饭,顿顿有鱼肉从糠里筛出些碎米可是女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事。田树勋阿爸在城里工作,属“半边户”,家里月月有活钱,很惹人眼热,招人嫉妒。树勋姆妈深感理亏,一个劲赔不是。��田树勋越听越恼火,他低着头冲出人群。路上又聚了-伙人,大多都是年青人,血气方刚,田家圩历来自为中心,年青人匡称强好胜。对他人上门兴师问罪,大有“兄弟鬩于墙,外御其務”之责。只是来的人太多,涉及面又太广;三叔公与田氏宗族几位老人也考虑到,此事涉及到以-村之力与全大队为敌,心里还是有些怯场,加上田树勋之举有失民意人心,都埋着头抽潮烟,迟迟不发话。见田树勋敢前往“应战”,田树勤嗷嗷地叫着相跟,年青人顿时豪情大涨,磨拳擦掌,紧随其后。气汹汹来到田家港,却被三叔公与田氏宗族几位老人迎头一顿喝骂,年青人站住了,田树勋欲退不能,只有硬着头皮上前。��田家港口围有三四百人;附近河堤巷道,码头桥梁凡可站人的地方全是看热闹的人。蔡阿毛、李忠良、沈金生、王大明等大队干部都到了;众怒难犯,他们只好把各生产队队长叫到一边进行调解。见到田树勋,王阿土说��“正好,田队长来了。昨天他三番五次核查二队的口粮谷,我们相信他不是有意刁难;现在七队的口粮谷也没经治保会核查上了船,麻烦他核查-遍。”��“查就查”田树勋见大队干部在场,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公社”话没说完,队长田阿旺把他往边上-拨;对王阿土说“他是一个知青,懂什么阿土,乡里乡亲的,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吧当着蔡支书.李主任和各位干部、各位队长的面,我还是-句话;他年青,不懂事错已犯了,我是他堂伯,我替他道歉;大家看我的面子上,抬抬手,让事过去”

    沈金生说“都是钱北街的。阿土,算了算了。”蔡阿毛跟着说“对。阿土,话己讲穿,总纠缠就没意思了。”“-句话就过去了蔡支书.李主任,社员辛苦种田不就为了口饱饭吃你们倒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戆头胡闹。搞什么直播稻,不是林木森的提醒,二队也差点种了八九亩稻草。我还没说他,他倒开田头会,拔我白旗”��“正是”三队队长李士元说,“拿根鸡毛作令箭。全龙溪种直播稻就钱北闹得凶,这下好,争得到一个稻草典型说出去,脸都丢尽。”四队.六队的“直播稻”种得多,更是气愤;李忠良忙拦住说“这件事大队有责任,现在要等公社的处理方案。还是谈打米的事,分谷分米本来就是各个生产队的事;公社是要求加强粮仓的管理,大队的工作没作细,引起一些误会。现在把事情讲开了,解除了误会,也就过去了。木森在这里,你也谈谈。”李忠良可能是病急乱投医;林木森略作考虑,四下一看,说“我看这些争吵实属多余。根据一定二平,各生产队的公粮是按田亩数交的,储备粮是按人头数留的,余粮是按公社的任务卖的,余下的都是口粮;分谷分米就这么多,翻过来,倒过去,还不就是个数字游戏。”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点头称是;连-直板着脸,坐在-边的三叔公和田氏宗族几位老人也悄然退下。既然如此,闹腾着查分谷分米,是为了一场“数字游戏”,岂不是在自寻烦恼。田阿旺取出香烟散了一圈,轮到林木森,他将一整包塞进林木森口袋,说声“谢谢”于是,云消雾散,几位队长各自哈哈-笑,领头走了。众人散去。蔡阿毛也清楚,社员们起哄就是为了多吃碗干饭,分谷分米的底细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少了句场面上的应酬话,这句话让林木森寻了出来,真是不简单。望着林木森的背影,他颇有感慨地说“亏木森想得出,可惜了”

    沈金生说“木森是个角色,让他回大队吧”李忠良也说“可不是,再向公社好好说说;让他协助管生产吧”他们边走边谈,谁也没注意,呆立-边的田树勋全听见了。田树勋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一条领导总是没有错,上面有什么指示,先把“精神”传给下面去执行。你怎样“闹腾”他们会闭上一只眼,“闹腾”好了,两只眼全睁开;“闹腾”坏了,两只眼全闭上;让你自已收场,收不了场,他们收拾你

    057疑竇叢生

    林木森感到很压抑。方才舒畅的心情很快就平淡、消逝了,田树勋沮丧的表情总在他的眼前晃荡。被抛弃的痛苦经历时时泛起;林木森同情田树勋,感到有些疚悔了。林木森好想,好想离开钱北。帮王阿桂卖小白菜回转,林木森是满腹不满;王阿桂见到他,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据说,他的小白菜在东门外卖得也不顺,泡发的小白菜被一番折腾,又沤在一起,便发烫,叶片发黄,茎变软泛黑点。先还论斤,与人讨价还价;后来论把卖,随人挑选;再就是只要有人路过,陪着笑脸央告着卖。倒是阿乾挑担菜走街窜巷时,遇上了清早来批菜的“菜贩”;两个“菜贩”接过烟,点上,倒是挺仗义,答应包园,可嘴里捏声怪气地敲打王阿桂“这还叫菜呀送去养鸡场吧”“二哥,想好了我可不会再作装御工了。”王阿桂也是场面人,知道“二哥”是指农民社会上称工人为大哥,农民为二哥,因又称男人下面的宝贝为老二,带有奚落之意。他咬着旱烟竿,蹲在一边,肚子里一个劲骂“菜贩”的姆妈。阿乾作主,小白菜当作“龙溪水贱卖”,论堆卖给了“菜贩”。谁知,父子俩还在饮食店吃早餐,两个“菜贩”笑嘻嘻进来,说是转身就卖给了单位食堂,每人赚了五元钱。王阿桂涨红了脸,真想赌气拖回来喂猪羊。阿乾找了队里的会计,划拨了工分给林木森,王阿桂骂了声“败家子”,没吭声。李阿三求会计把工分退了回去,王阿桂也没吭声。在队委会讨论“冬菜种植计划”时,王阿桂提了个意见��“我听到社员们在议论,知青的工分底分定得太高;就说林木森,罱不得泥,摇不动船,掮不动拌桶,种不好菜。他也拿全劳力的工分对大家不公平,多少还是应有点差距。”��王阿土想了想,说“全大队都是这样,知青中男的十分,女的六分。单是二队改,恐怕不妥。这样,把意见反映给大队再说。”

    有队委“当初就因为我们给了木森十分,全大队知青的底分才升上去的。现在又要降下来,可能影响不好。”

    这么一说,大家就联想到林木森的“吃冤枉”,都不好说了。��王阿桂蹩红了脸,说“我是对事不对人。大队又不管钱又不给粮,说话当然容易。我们学大寨,大寨的经验里不有一条是劳动报酬自报公议吗让他自报公议,自己定,大队总没话说吧”��在二队有类似想法的不是王阿桂一个,听到议论,林木森很尴尬。降点工分无所谓,面子丢不起。在农村,公社是“天”,大队是“地”,生产队是“家”。“家”里最重要的是“锅”;一年的收成先拿出国家的税赋,提出余粮、储备粮、爱国粮,扣除种子、蚕具、农药、化肥-系列成本,上交公社、大队的各项管理、办公费用,余下的全倒在这口“锅”里。全队六十七户,二百四十九口人的生计全盯着这口“锅”。大家凭自家的工分从“锅”里舀东西回家;队里-年产生多少工分,“锅”里的东西就得“涨”到多少,不够就掺水。形象地说,今天干了实活,就朝“锅”放了米;干了虚活就是往“锅”倒了-瓢水。近年来,“倒水”的活越来越多,每日的工分值也降到了六角三四。林木森盘算了一下,就算每天降半分,一年也只有-百五十来分,也就少了十元三角五分钱,王家道场人均可增收四分钱;王阿桂家七口人,买上二角八钱的小杂鱼一家可吃上一天。想扣就扣,还耍“大寨精神”,让你“自报公议”;割了还不能叫痛林木森佩服精明人,能出奇招,能堂而皇之把难题推给你,让你处于尴尬境地,甚至把你逼到悬崖边缘,逼你伏手就范。最难堪的是舅舅哪张脸,象发现了他原来是个“贼”一样,充满了蔑视;要就不开口,说出的话就让人想吐血。思来想去,林木森最终坚持了一条人的位置将决定命运。生存也是战争;战争的胜败结果是“地盘”。要巩固自己的“-亩三分地”,必须时刻准备去战领别人的“地盘”大不了回湖南去“休息”,顶着干��我的“阵地”在哪里陆宝林说得对,“大树底下好乘凉”;这棵“大树”应该是王宏铭。姨妈说她公公的逸事给了林木森启发,扯块虎皮作大旗我有李金凤,进入“树荫”很自然;不如闹腾出些动静,让别人在“树荫”内看见我,让他们去猜测,去琢磨,疑虑重重,不知所措。幸运的是田树勋的“田头会”给了林木森一个不战而胜的契机。理不辩不清;没出三天,大多人都看出了“直播稻”的假象。老把式们对林木森不由刮目相待,年青人更是信服,要减他底分的话无形之间消失了。林木森对分米的评论更赢得社员的称赞。“文革”五年了,批过来斗求去,只是官换了;农民又没工资领,谁当权,还是种田吃饭。清平世界,老百姓要的是实惠,敬佩能替自已谋利益的人。如果说“直播稻”替林木森巩固了“地盘”,分米的评论则是他的“进攻信号”。可是他的期待值太高,太急迫。林木森根本不知道昨天的“太湖联防”不是一场战备考核,而是隨同“蒙古国温都尔草原上的一声”后解除的-次军事防御部署。时局的震撼荡动着时局的变幻;潜在的冲击波激荡下,谁还会关心分谷分米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国庆节后,金德江回来了。他到队里领米,找到林木森,说“徐武说,好久没见,中秋又去城里了;晚上聚聚。”林木森-笑,说“没意思,你们聚吧”“你怎么啦”金德江不高兴了,说,“不给面子”金德江一再追问,林木森不得已,把城里发生的事说了;林木森说“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没料道他会告诉李忠良,暗地摆了我一刀;与他作朋友,我怕了”“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金德江有些遗憾;他本想让林木森出面邀钱红英,事有变故,不便开口了。看林木森满脸忧郁,说,“干脆,去青山蚕种场。我看穿了,就是真招工,我也没戏,不如外面图个自在。”林木森心动了,问“进蚕种场难不难”“现在是用人的淡季。不过,许多社员想回家参加秋收;缺员应该有。你得去大队开证明,还要封推荐信。本来没这多事,这些天搞员工清查,手续不齐-律辞退。我是找了甘干事请假回来补手续的。”“甘干事,是不是叫甘雪”“对。你认识她太好了,有她一句话就行”林木森不好讲穿“关系”;支吾道“-个远房亲戚。”两人兴冲冲到了大队部;蔡阿毛一听林木森说要去青山蚕种场作临时工,满脸的笑容立刻收敛了,摇头说“不行公社刚下通知,要五匠归农;我怎能批你们出去”金德江急了,缠着蔡阿毛,再三说明自已是回来补手续的。蔡阿毛说“金德江,我总不可能刚收到通知就违反吧这样,你过十天半个月再说。”望着林木森怏怏的背影;王大明于心不忍,劝蔡阿毛放一马,说“何必为难他呢木森毕竟不是种田的料,大队不用他;他想外出,就让他出去吧。”“我也没办法;是公社让我看住他的。”蔡阿毛转脸瞧见田树勋进来,说,“树勋,最近全国要开展-个大运动;公社要办一个宣讲员学习班,公社张国庆点了你的将。忠良与我商量了一下,同意你去;明天去公社报到。”半个多月来,一直情绪低沉的田树勋象打了一针兴奋剂,顿时眉开眼笑。“太湖联防”后,按公社通知,各大队武装民兵排恢复“值勤”,他变成了普通一兵。此时又被重用;兴奋之余,他一直回味蔡阿毛所说的话。“全国要开展-个大运动;公社让看住林木森。”他感到这里面有奥妙

    田树勋进“治保会”,就对林木森不以为然;涂鸦之作,有何得意加上李忠良对他有知遇之恩,而林木森竟多次公然顶撞,更让他心存不满。林木森“落马”,给他让开了道;他对林木森却只有蔑视,认为跳梁小丑,自取灭亡。

    田树勋也悟到钱北街藏龙卧虎,为人作事要“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渐渐他发现自己在“治保会”可谓是鹤立鸡群,屈于连小学文化都没有的王大明之后更是有辱斯文;加上父亲的希盼,田氏宗族的希冀,田树勋的心动荡了。

    “士當以功名聞于世”。谁知彩云也下雨。刚起步,偏偏让“直播稻”绊了。打米的风波实质他也不想针对谁,只图泄-时气愤;而林木森却捧本四书充圣人。都是“知青”,相煎何太急“直播稻”上,你一味看我的笑话,还以“分谷分米,数字游戏”来贬低我。

    林木森,你是贼心不死;想做“草根英雄”,殊不知你后还有条“尾巴”跳梁小丑,如果此时是你的“大限”;我要再看看你的光辉形象。既生瑜,何生亮。看鹿死谁手

    058徐武請客

    林木森满腹狐疑地回到生产队,他总感到蔡阿毛的神情复杂,话中有话。近来的“政治环境”的确有些古怪;报纸、广播连篇累牍宣传革命形势大好,世界革命形势大好,我国工农业生产形势喜人,说是要加强农业的“基础建设”,让“五匠归农”瓦、木、篾、茅、补;外出“务工”的人纷纷返回,带来众多小道消息,含糊其辞地说“北京出事了”但大家都不敢苟同。

    茶馆里谈得最多的是部队的“拉练”、換防。可是部队的“拉练”、換防,全是夜里行运。遇上的人说,黑压压一片,八九百上千人,马蹄裹布,全副武装,只见人行,不见声响。天一亮就不见踪影,说得神乎其神,没几个人信。前二天,一支队伍来到钱北,找人问路。原来是行军地图有误,队伍是去德兴三天门军营的,地图上标明的桥根本没建,沿着龙溪河走到了钱北还没见到桥。据说部队夜行日宿是防美帝苏修的军事偵察卫星。这下大家信了,心里嘀咕起来。想说、想问,又不敢。接上面通知,大队基干民兵排集中了,开始了巡夜;社员进城卖菜也要到大队开证明,大家感到了紧张的气氛。此刻,林木森才发现,这种紧张的环境也影响了他。是出了什么事天,阴沉沉地,又潮又热,连空气都有一种郁闷,令人极不舒服王兴荣走过来,问“阿乾说你想去青山蚕种场作临时工”“大队不同意。说是现在五匠归农,不许社员外出。”“我看是有人不放心你去蚕种场。哪里可是女儿国,你去了还回得来”林木森奇怪了,问“你不也去过吗”“我是去建场的,整天挖山开荒栽桑树。现在可大不同了,哪里成了女儿国。养蚕女可疯了,中午光膀子睡午觉,傍晚光在河里洗澡;木森,象你这样的人去,会被蚌壳精夹牢不放。”“胡扯德江不蛮好吗”“他光棍一根,正好去尝鲜。”王兴荣一本正经地说,“你可是有娘子的人。”林木森笑了。他知道王兴荣是在安慰他,心里却反起了疑惑,是不是舅舅说了什么晚饭时,屋里的气氛很沉闷。李阿三进门就埋头抽潮烟,徐贞女默默地摆上晚钣,连李金凤也端碗饭坐到门边去吃。林木森感到压抑,没有胃口,扒了两口饭,就躺在小吸烟。李金凤望了他一阵,取下碗柜上的小坛;空的,恼火了。问“姆妈,上午还有两个鸡蛋,又被姐姐拿走了”徐贞女支吾不答;李阿三却接了腔,说“怎么,嫌菜不好吗街上肉摊鱼摊天天都开门,省两天的烟钱就够了。才安稳两天,心又野了”徐贞女忙拦住男人,说“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怎么,我又哪点说错了作人要安份,人命由天定,一苗露水一苗草,一层山水一层人。不是作干部这块料,就老老实实地学作田你看天康阿爸,撤了副大队长,照样在茧站吃甩手饭。这是命这两天被人捧了两句,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怎么样大队照样看不上你,闭门羹的味道怎样”“阿爸,你们说些什么”李金凤叫了起来,她的话音都带有哭腔,“我想吃个鸡蛋也不行”林木森感到整个胸腔都在膨胀,翻身起床;走到外屋门口,被李金凤拦住,死力往里屋推。见她脸上泪如乱珠,林木森的心软了。退到小床,两人情不自禁紧紧相搂。李金凤见林木森满脸忧忿,低声说“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林木森摇摇头,说“你这个傻瓜,跟你没关系∶了。你去吃饭吧”“不你不吃,我也不吃。”林木森无奈,正要起身;突听徐武在外面叫“木森。木森”林木森刚迎出里屋,被徐武一把攥住手腕就往外拖。转过一个弯,看见金德江等在那里;林木森明白了。果然,徐武说“木森,当着德江的面,我向毛主席保证城里的事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瞒你,是慧丽说的。我哥在家说这事时,她也在场。我哥决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一直说你能临机应变,口才好。向毛主席保证慧丽也是无意中说的。不管怎样,这件事是我的错”“好了。事情全过去了”林木森说。“过去了过去了就到我哪里去聚聚。”徐武住在王富贵的后院。这座三开间三进两披厢青砖宅,一排三间屋,后院东边二间是乔巧的,一个外号叫“三姨太”的单身中年妇女。徐武住西边一间,这屋原是王富贵的杂屋房;徐武到钱北三队“插队”,公社只批下三千片瓦;队里没有空屋,便与王富贵商量,每月给他五十分工分,租下杂屋房。王富贵答应得很是爽快,只说,“有些漏,要检捡。”还自愿提供些砖,说,“知青也要烧火吃饭,给他披间小厨房吧。”队里一捡漏,等于翻新一了遍;开了扇北门,又靠着西围墙,顺屋檐披间小厨房,砖是够了,可门、窗、屋顶材料还得队里出,单是瓦就用了七百五十多片。于是,有人便说,王富贵赢得一个好名声,还赚到一间半粉刷一新的房。钱北家境好的人家都住这样砖宅,再好的就象沈梅英家是二层楼房,还要好就是五开间的“墙门”了。林木森曾啫气要建座这样砖宅,因为薛天康家就是这样砖宅。金娥来娘家时常贬低家里的房子,说是“蚌壳摆戏台,螺丝壳里作道场。”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此时,林木森很羡慕徐武这独门的住房。厨房里点了三只煤油炉,熊熊的火,阵阵香气扑鼻;杨慧丽、钱红英正在忙,相互打个招呼,林木森来到后院院还挺宽,东围墙边用细竹围了个篱笆;徐武这头堆了好多桑枝麻杆和稻草。想到在田里背着湿稻草奔跑的狼狈相,他不由轻轻舒了口气。

    徐武窥见林木森有些眼热的表情,当是为了煤油炉,马上说

    “这是我爸厂里的产品,十二芯,烧餐饭不需半小时。高兴就拿只去用,煤油算我的;院里还有-桶。”“我不开伙,用不上。”林木森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徐武,院子里柴草太乱了,小心一点”杨慧丽说“就是。我不知说过多少回,他说,柴是财,不能送人”林木森楞了一下,明白过来,笑了。心想,难怪“双抢”时要在田里奔波,背“财”呀徐武不好意思也笑了,说“别听慧丽瞎说哪天你担去吧,我也不用。”钱红英听见了,说“给我给我,我一个人分的柴草根本不够烧。”金德江忙说“不用。过两天我给你弄两捆桑枝来,带桑皮,又干净又经烧。”养春蚕后期采叶要连桑枝一起剪伐,桑枝分到户后,凡有媳妇姑娘的家里便是-片捣鼓声,将新鲜桑枝用木榔头敲击,使皮木松散,剥下皮晒干可卖到收购站。说是可以造纸,还说桑皮纸防水耐用,过去商家写契约、凭据全用桑皮纸。可制桑皮纸是手工作,费时费工。而桑枝本是去年新抽的,剥去了皮,自然不经烧。取柴还是兑现两者总在矛盾中进行。“怎么不领情呀”林木森见钱红英有些不自然,转开话题;笑着说“四花旦今天怎么放单了”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们吵翻了”钱红英把嘴一嘟,说,“还不是因为你”

    钱红英说着笑了起来。林木森有些糊涂了。

    杨慧丽证实道“是为了直播稻;说实话,当时我也替你担心。钱红英可是个铁杆保林派;她坚信你是对的,汪美珍她们说钱红英是因为和田树勋的感情纠葛。钱红英和汪美珍吵了架,翻了脸事实证明,有时真理的确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林木森笑了笑,问“钱红英,你怎么认为我肯定是对的”

    “因为你是小老大呀”

    林木森闻之一惊,忙问“等等,怎么弄出个小老大来了”

    徐武哈哈大笑,说“你不知道钱北街上许多人叫你小老大,说是公社陆主任封的。向毛主席保证当时我也吃了一惊,后来觉得还合适;一个直播稻,一个数字游戏,你确实有过人之处不象田树勋那个口头革命派;一瓶水不响,半瓶水晃叮当”

    “打住打住”林木森忙说,“再说下去,我都会不知道姓什么了。”

    菜好便开“席”;杨慧丽首先端起酒碗,朝林木森示意,说“木森,先敬你近几日,你可成了钱北街的新闻人物。如果有得罪地方,请谅解”林木森回答也爽快“一切误会和不愉快,喝了就忘”大家拍手喊好。徐武与杨慧丽正在恋爱中,卿卿我我;金德江在追钱红英,殷勤倍致;林木森乐得吃喝自在,一个念头掠过高大威猛的徐武爱小鸟依人的杨慧丽,老气横秋的金德江追青春丽质的钱红英,曼妙多姿的朱丽雯的“乘龙快婿”又是何等人士徐武窥见林木森在笑,正要开口问;门外有人叫

    “徐武,徐武”

    059天捅破了

    隨着话音,推门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

    矮个大家都认识,是徐武的小学同学肖俊文。别看肖俊文个不高,眯缝眼,胖乎乎,一副憨厚相,他可是一中的“闻名人物”,自称“盗侠”。专门与“官家子弟”作对,暪上了谁,不出两天,就会把那人的钱包弄来请穷同学吃点心。他阿爸虽只是县政府招待所采购员,可与政府各部门都有关系。钞票都叫人民币,到谁手上跟谁姓,只闻其名又没当场捉住过,学校也无奈。现“插队”在高安大队。肖俊文指着满脸冷漠的高个,介绍说“钱南知青,陈革明。这是徐武、林木森、金德江、杨慧丽,这位美人很眼熟,请问,你贵姓”肖俊文的口吻调侃;金德江老实,忙介绍“她叫钱红英。”钱红英似乎对金德江抢先介绍不太高兴,在当时青年朋友圈中,如果有男青年出面介绍,含有该女子己“名花有主”之意。她又自我介绍说“哪来的美人,我叫钱红英。肖俊文,扒开额头上两道缝,看看清楚,连同学都不认识”“钱红英”陈革明突感眼前一亮,忙说,“对,对钱红英,你是214班的班花。”钱红英很高兴,说“赫赫有名的陈司令还认识我呀”

    肖俊文笑着说“只要是美人,陈司令过目不忘。”

    “怎能不认识只是你越来越漂亮了我不敢认。对了,钱红英,我还欠了你一条裙子没还。”

    陈革明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钱红英却羞红了脸。

    “好了,坐下吧”徐武说,“正赶上吃饭。”同是“知青”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杨慧丽取来碗筷,大家一移动位,陈革明冲大家一抱拳,打过招呼,便同肖俊文入座,动筷子。看来两人旳確是饿了,一杯酒二口一灌,三下二口一碗饭下肚,钱红英忙帮着添饭。“谢谢”陈革明感谢一笑,见大家惊诧地望着他俩的狼吞虎咽吃相,掏出一包“西湖”烟,发了-圈,说,“今天从德兴赶来,错过了饭时,饿了”二碗饭下肚,陈革明又发了一圈烟,点燃,说“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精辟到了极点。六七年三月,为保卫援越物质,我们井冈山兵团守卫肉联厂食品仓库。被六号门和红联指围了五天,饿着肚子守着山一样的肉罐头。真的傻后来还是学校的几个女同学去找红联指的汤司令,说是来劝降;把烧饼藏在身上送进来,吃着她们用体温捂热的烧饼,真是人间美味”钱红英听了,很是激动,说“那时真单纯陈革明,汤琼就在高安插队哩”“就是,就象蓝天白云里的一群鸽子,展翅飞翔,结果天一黑,还是钻回矮小的笼子里。想想当时老子和这个红联指的汤司令先是战友,好得简直是”肖俊文笑着说“简直是如胶似漆,比翼。”“就是,后来变得水火不容,象有杀父之仇;老子还逼得她把毛主席的像章别在上”钱红英怏怏地说“猴年马月的事”陈革明说“老子把一腔热血贡献革命捍卫文革,结果作了半年的校革委会副主任,又被当作五.一六分子审查了半年,扯个平。打打杀杀,分分合合,结果打下江山别人坐革命闯将成了臭。先是叔叔解放军来军训;再是老大哥工人作宣传;最后送到伯伯农民家,接受再教育。老子交了户口本,才免予追究。没想到在公社大墙门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汤琼真的冤家路窄”“好了∶汉不提当年勇”肖俊文说,“斗来斗去斗自己,连二号自己都成了孤魂野鬼,只可惜了那架三叉戟;这种飞机全国只有二架”陈革明见几个人表情反映有些奇怪,说“知道现在为什么搞得这样紧张吗上面出事了天被捅了个大窟窿二号翘辫子了。”

    一句话,山崩地陷,众人面面相窥;钱红英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下。陈革明替她捡起,隨手掏出块手帕,细细一擦递到她手中。又说“他要抢班篡权,被一号发现,仓皇出逃;带着儿子、老婆一起,飞机在蒙古被打了下来。记得上个月太湖联防吗就哪天。”林木森想起那天在碾米站打米,脱口道“九月十三。不会吧在国庆时,我去城里还看到报纸说还刋登了二号的消息。”

    “你真老实什么是政治五分欺骗,二分手段,还有三分是血腥。再告诉你们一件事,二号的戴红星余党一锅端了;北京的太远,我们不去说。9月20日省革委副主任*励耘就在上海锦江饭店被*洪文抓了,他是空五军政委;还有*腾蛟,南京军区空军政委;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维国,他是空四军政委;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员*建平。这可是众所周知大人物,谁敢造谣小命还要不要”

    肖俊文说“你们没有感到这些天都有些反常部队大换防,平白无故民兵都巡逻了。”金德江说“难怪蚕种场神兮兮地要清查临时工。”陈革明说“是吧。现在要五匠归农;我们本想在德兴的建筑工地上作临时工,要清查流动人口,我们又没人担保,也只好回来了。”杨慧丽“哦”了一声,说“难怪我队里的刘篾匠昨天回来了。”钱红英跟着说“可不是,我队里的阿根泥师也回来了。”林木森却从中悟到了生机,忙问“你们是不是在省五建工地作”肖俊文含糊说“是省五建的工地,你有熟人吗”林木森又问“你们都走了,工地上不就缺人了”陈革明说“是吧。怎么,你想去”林木森笑了笑,含糊地说“山里太苦,没兴趣。”肖俊文也跟着笑了,说“可不,比湖兴冷多了。来,我们喝酒。”二杯酒下肚,大家的紧张劲缓过来了,小心地围着“二号”的事进行探微索妙,寻觅“知青”政策是否可能有所改变。扯来谈去,仿佛有些希望;谈来扯去,又感到希望渺茫。全国将又会进行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批判运动,又有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只是“红卫兵时代”已经过去了;“知青”成了运动的参加者。归根结底一句话,“工人阶级领导-切”,他们不欢迎“臭老九”。肖俊文说“咸吃萝卜淡心。看来,短时间招工是没戏了运动不运动,与我也没什么好处。现在还是遵照一句话,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妈的被人哄得团团转,耽误老子大好光阴。徐武,钱北民兵晚上几点巡逻”杨慧丽抢先说“他又不是武装民兵,怎么会知道”“什么巡逻,他们只在村里转二圈。”钱红英说,“每天晚上七点转一圈,回去就吹牛,再九点转一圈,回去就睡觉。真的,他们几乎每天晚上七点半都在我窗口鬼哭神嚎地叫几声就回转了。”肖俊文说“从中街到沈家舍要半小时”钱红英不高兴了,说“他们先到南港浜和龙颈湾从田家圩转过来,到沈家舍怎么不要半小时”

    陈革明一看手表,忙说“对对。徐武,各位,有空到钱南来坐坐。对了,木森,我队里的薛木匠也回来了;他说和你舅舅是亲戚,有空一起聚聚。”他俩-出门,杨慧丽就埋怨钱红英说“你今天怎么啦嘴巴这么快怎么你是一中的,不知道肖俊文的底吗瞎子都能看出他俩是干什么的。钱红英,他俩在搞小秋收,万一栽了,说是在这里打尖,徐武不就惹上冤枉了”钱红英想到肖俊文在学校的行径,脸色都白了,支吾道“不可能,陈革明在一中是响当当的红卫兵司令;大串联时二次到北京,都见到了毛主席;那年他饿肚子守肉罐头”杨慧丽说“人是会变的。你说,他俩一个钱南,一个高安,关心钱北的民兵晚上几点巡逻干什么”金德江见钱红英难堪,报不平地说“红英又不知道,怪她干什么”“明明白白摆着,一个知青,戴手表,抽西湖烟,哪来的钱”钱红英说“陈革明他家有钱,爸爸原来是副县长,妈妈是县妇联主任”杨慧丽嘴一撇,冷冷一笑,说“现在呢湖兴头号走资派好,陈革明他家有钱,那他俩晚上骑着自行车出来瞎溜荡干什么”徐武见杨慧丽咄咄逼人,已引得金德江横眼、林木森皱眉,忙说“好了,好了俊文很讲义气,他交的朋友都不是草鸡。再说,这里又没外人”话没落音,隔壁的门一声响

    060山雨欲來

    隔壁的门一声响,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徐武忙趴到墙上,贴着墙壁听了一阵。钱红英的脸都白了,一把攥住林木森的胳膊,躲到他的身后。杨慧丽贴在徐武耳边,悄声问“谁、是谁”

    徐武过来说“没事,是罗老八。他每晚都到隔壁来的。”

    几个人舒了一口气。林木森发现金德江的眼神怪怪地,才感觉胳膊有些痛,原来钱红英还攥着他;忙借抽烟收回胳膊,不知是紧张还是胳膊痛,连划二根火柴都没点燃烟。

    尽管罗老八、乔巧都是钱北街上无足轻重小人物,几个人相互望望,谁也没心情再说什么。天被捅了个大窟窿难怪最近这样异常。不管“二号”的死会对“知青”的命运有没有影响,“运动”来了,嘴巴得设“岗”,行动要思量,大家都得站稳立场,从中搏得自己的位置。不知是谁咕了一句,“回吧”;于是,散了。林木森有意拖延了一下,好让金德江去送钱红英。钱北街上很冷清,走在麻石板街,声音得响。路过钱北供销社收购站,林木森想到了罗老八,他很奇怪,罗老八竟然与“三姨太”有一腿罗老八原是城里“永昌商行”的老板;“永昌商行”在湖兴城四门都有分号,是湖兴地区数一数二经营“农特土产”的大商号。“公私合营”时入了供销社,罗老八被推选为县供销总社的副总经理。经过几场“运动”,他逐步走向基层;“文革”前回了家乡,在城南于林公社供销社作副主任。于林供销社的人说,罗老八可是个“吃客”;整天衣衫笔挺,清晨坐茶楼,晚上泡浴池。三天不吃“太湖三白”银鱼、白虾、白鳝,就浑身不自在。说来也是,罗老八单身一人,月工资七十四,不吃干什么据他自己说,人生在世就图嘴巴快活,过去他家用厨子只考两道菜,青椒炒牛肉、蛋炒饭;青椒炒牛肉的青椒要脆不泛生,牛肉要嫩含汁,蛋炒饭要饭粒粒粒沾蛋汁,又颗颗分得开。就这句话,“文革”开始被供销部门批斗一阵,好在有手揉制羊皮的手艺,念他是供销社元老,平日还算夹尾巴,便降了一级工资,来到钱北供销社作了收购站代站长。在林木森的印象中,于林供销社所说的罗老八完全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瘦高个,整天穿着一件可同抹布为伍的蓝大褂;在收购站门前,低着花白的脑袋,一副近视眼镜垮到鼻尖上,把收来的湖羊皮摊在木板上,用细铁钉固定后晒干。有几回,罗老八抬头见到林木森,满是皱纹的脸总要一愣,巴动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很快,他又垂下脑袋,一锤一个钉地整理起羊皮来而“三姨太”完全不同,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光滑的鸭蛋脸轻抹香脂,衣着光鲜,丰*翘臀,走路是风摆杨柳,留下一路的粉香人莫不畏天命,苍天作弄人婚姻尤为如此,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则顺天所意,人之命也。林木森不由叹息了一声,心想,现蜗居钱北,若是舅舅家有沈梅英的一半庭院小楼倒也落得个安稳;李金凤是善良朴实,可,舅舅太势力,金娥的眼睛太尖林木森还是想出去,离开钱北这个是非之地。林木森知道“天被捅了个大窟窿”,“直播稻”这类事只是龙溪河的一处漩涡,波推浪涌,没进太湖便荡平淹没了。林木森想背着大队走,去德兴找英豪哥,换个新环境;陈革明说要有人担保,正好英豪哥的工地又苦又累,没人愿意去,我去。干上一年半载,舅舅家“透支”了,大不了用钱买口粮。对,就说回湖南去了促使他离开的还有一种担忧,冥冥之中,林木森总有一种不祥感。就如在家里时,每当父亲坐在窗前闭目沉思,不出二天,就有一场“批斗会”召开,按父亲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每次运动前,都会有些预兆。”他怀疑大队是有目的留下他的,这段时间,留了不少“辫子”,分谷分米的谬论,社员是赞同,可牵涉上了“储备粮”。这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基本原则。种“直播稻”再不及,也不能说美国人也种。这是“反帝防修”的的大是大非问题。如果没有特别原因,要求去蚕种场,蔡支书大可也说,“过十天半个月再说”。林木森连干活都心不在焉,话也不想说;他想找陆阿秋,让他阿爸卜一卦,走到半路又回转了。他想起陆阿福曾让大明转告的一句话“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想图太平,三十六计,走为上。林木森盘算着怎样走,到了德兴怎样说,甚至于作好了事不成功,被迫返回而与舅舅翻脸的打算。他发现问题的关键是带不带衣服走,不带衣服,工地上会怀疑,当作“流窜犯”;带,怎样带出去而不引起舅舅一家人,特别是李金凤的注意经过一番盘算,林木森弄来一块旧塑料布;天往冷里走,不得不带上些御寒衣物。他连棉农都不拿,偷偷地把卫生衣、几件换洗衣服收拢∶象谁也没有察觉。晚上,林木森有意和李金凤聊了一会;放个“烟幕弹”,一番亲吻、撫摸,心里还真有些眷恋。

    清晨,林木森似乎象往常一样去后院“扎马步”;瞧瞧大床蚊帐里安寂无声,他悄悄从小床下取出塑料包,走出后门。略作收拾,正要上路;听见后门被拉开,李金凤在身后深深地叹了一声。

    林木森站住了;他没有回头,也没吭声。

    “你想去蚕种场就是去,也说一声我给你准备点吃的。”

    林木森没有回头,还是不吭声。

    “别去,好吗”李金凤走过来,依偎在林木森的身后;她把头靠在他肩头,轻声说,“阿爸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想你去,别去,好吗”

    林木森还是不吭声,点了点头。

    李金凤从林木森手上接过塑料包,说“你真好”

    吃了早饭,林木森很懊悔;他知道,第一步没有迈出去,再想启程会更难。林木森察觉自己有个致命的弱点,怕温柔。“低头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且不说“大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至少也应“大丈夫相時而動。”李金凤猜测到了林木森的心思,时时注意他的行踪;用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望着他,在炽热的亲吻下,林木森欲欲燃起的火星又熄灭了。左思右想,犹豫不决。折腾了二三天,走不成了。接公社紧急通知;各大队有关人员听传达中央文件

    十月十五日下午,按公社紧急通知;钱北大队党支部、革委会、贫管会、贫代会、妇代会、治保会的全体成员,钱北街道的供销系统、信用社、卫生所、邮政、学校等机构部门的干部,各生产队队委及全体党员、全体“知青”到大队部听传达中央文件。通知说,“文件的内容非常重要,必须严格保密”。通知要求,会议在十三点整全公社准时同时传达;与会人员必须提前三十分钟到场;与会人员不得缺席,不准带纸笔入场,不许中途退场,严禁找人代替;会场附近不得有与会议无关的闲杂人员逗留林木森和金德江一起来到大队部;街上所有店铺全关了门板,大队部的四周都有大队武装民兵排的民兵荷枪实弹警戒站岗。进入会场前,每个人先由王大明检查身份,再由本人亲笔认真地签到后方可入内。

    “知青”头次列入这等队伍,林木森和金德江不由有些沾沾自喜。会场主席台上红旗簇拥着毛主席巨幅画像这是林木森的力作;一年多没见,此时感慨之余,仍有几份自豪大队干部都坐在一边,不时看着主席台上那只闹钟。徐武迎了上来,把他俩领到会场的前面;与众多的会议一样,与会人员都愿意挤在后面,而前面却是空的。徐武小声说“他俩栽了。昨晚在兆丰端鸡窝被发现了,俊文骑车闪了,革明藏在水花生藤泡了一个多小时,才沿着河港溜开。”

    林木森和金德江的脸色倏然紧张了,看徐武脸色,陈革明现在钱北。俩人也没下问,这种事,一个不能管一个不想管。林木森问“有俊文的消息吗”“革明给了我二个联络点;下午要开会,不准请假,我还没去找。”林木森想了一下,说“应该没事,要不大明他们早去协查了。”“我想也是。”徐武说,“散会后我就去城里。”金德江对此事毫不在意,四下张望;终于眼睛一亮,冲着大门招手。林木森不回头就知道他在招呼钱红英;奇怪的是钱红英显得有些六神无主地,对金德江的嘘寒问暖,有口无心地应付。钱红英与徐武小声嘀咕几句,扭头想和林木森说什么,主席台上那只闹钟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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