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041今年“招工”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古今名士,凡咏江南秀丽,无不赞美江南的水。正因江南有了水的氤氲和波的灵动,江南的城市大多都带有一些似水的阴柔和细腻;也正因城市里的这种似水的波动,隐隐地融入并成就了这些城市的女人性格。而唯独湖兴,由于龙溪河牵连了太湖的浩淼,因此,这座城市的性格似乎在温柔的同时有种龙溪河水安详从容中的潇洒与自得,还有着几分太湖的豪爽和睿智。

    林木森兴冲冲地拎着一网兜“兆丰水红菱”来到姨妈家;湖兴城南门外翠山街157号。这是座“大墙门”,弥厚实的石库门,黛瓦粉墙缕花木窗,高大的云头三叠风火墙;五开间,五进的两层楼房。这里原是姨妈家“出粗”的私宅,是她生活的来源。

    早上五六年,在湖兴,提到谁家住在南门外翠山街;说的,听的都会流露出敬慕的神色。

    清中期,湖兴涌现了一批富贾新贵;据说单是南浔古镇上的富商就号称“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家产在千万两以上的户称“象”,百万两以上的户称“牛”,三十万两以上的户称“金狗”。当时满清政府的每年财政收入为七千万两左右,而南浔富商远远超出此数,真可谓富能敌国。因受到封建等级制度的影响,没有功名的人不能按品官的制式造房。他们便到城郊购地造房,南门外一带地势平坦,临近苕溪,有连通杭州的官道,商贾纷至,使这里成了湖兴城名噪一时的“富商巨贾住宅区”。

    解放时,这里的“房主”十有六七逃到了台湾、香港与海外。于是,搬进了大批当家作主的领导阶层;这里成了地、县领导的集中居住地,成了湖兴的“政治中心”。而后,社会秩序安定,经过“公私合营”和“三大改造”,政府修膳了城东的“荷花池”的一些建筑,完善了集中地、县领导的住宅区,翠山街搬出了些地、县领导,搬进了一批文化界人士;这里又成了湖兴的“文化中心”。“文革”开始,这里又成了湖兴城的“黑帮窝”。在“清理阶级队伍”中,“造反派”清退、压缩、调剂了一批“走资派”、“黑帮”和“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的住房;搬进了大批“工人阶级”,才使这条被“封、资、修盘踞了十七年”的街道“再次获得解放”

    陈家的祖上是翠山街的创建人之一。清末年间,这里五分之一地产都是陈家的。沈少宝多次向林木森诉说

    “老一辈七搭八搭地,后来败落了;志豪他爸爸去香港时,家里只剩下这座大墙门。五六年,说是赎买,付定息。用租金对私房改造,就公私合营了。六六年,一句话,全收为国有了。连利息也没了,每月给四十二元活命钱;连我住的这二楼二底四间屋反过来要交房租。再过几个月,更不得了,赶走了三户资产阶级,搬进八户工人阶段;闹也闹死人,还挤掉了我半间厨房。”

    沈少宝最心疼、感到最冤枉的还是八十六号“花园洋房”。每次提到“花园洋房”,沈少宝的眼中会流露出对往事的追忆;昏黄的眼珠会闪现不肯屈服又无奈何的泪花,她总是用悠长的语调说

    “花园洋房是志豪他爷爷为娶我进门改建的;请的是上海师傅,盥洗室的墙壁全是大理石的我姆妈倒还开洋荤看了一圈,我连大门都没踏进一步。天杀的东洋鬼子来了唉木森,要是过去,你来湖兴安家,一座墙门不敢说,姨妈至少送一处后厢楼小院给你。”

    林木森听母亲说过,大姨妈的“两只手攥得很紧”。当年,父亲到武昌去工作,小西街的家被日本人炸了;母亲从“朱府”搬出来,领着大哥、二哥投靠到大姨妈家。大姨妈家有三座“大墙门”,只给母亲住在157号后进的杂屋里;父亲安定后,来接母亲时,大姨妈竟然还要房租。每次听到姨妈如此慷慨,林木森总是装作一本正经地说

    “姨妈真小气,要送就把八十六号送给我”

    “哎哟小东西的心蛮大。”

    沈少宝开始一口回绝;说多了,她也想开了。一咬牙,说

    “行,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你有本领,姨妈送给你”

    姨妈沈少宝正在厨房里切南浔五香大头菜;这是湖兴的特产,大头菜色泽淡黄,贮久褐黄,菜片齐整,展视如扇,嫩脆味鲜。

    沈少宝很讲究佐餐配菜。她解散大头菜缠绕的菜叶,理齐,切成末状;再切些肉丝、茭白丝、毛豆肉,配上二只红辣椒,三五颗香葱,三二片姜;都切得细细地。油一炒,喷点黄酒、淋点酱油,色、香、味俱佳。大头菜块部更是仔细,用手掰开扇子形的大头菜,切成几乎薄如纸的长丝;掺上姜丝、白糖,用小麻油一拌,香甜、脆嫩、爽口。

    听见在人叫“姨妈”,沈少宝抬头一看,手中的菜刀“咣啷”一声,掉在地上。一个又黑又瘦的人,长发蓬乱,拎着一只网兜冲着她笑。

    “你、你是木森”沈少宝双手一拍,叫了起来,“要死了呀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到一个月,你是去山里烧炭还是去窑里挖煤了哎呀这、这、这还让人活不活天,木森,怎么变得这样惨兮兮地真是要命”

    表哥陈英豪闻声进来;见母亲一面抹泪一边唠叨不休,林木森则一声不吭地朝竹篮里放水红菱。他打声招呼,忙拦住母亲,说

    “好了,好了。姆妈,你这么大呼小叫地,别人还以为来强盗了哟,木森,这可是兆丰水红菱。”

    竹篮里菱角个大,色鲜艳润红;脆嫩多汁,味甜。

    “可不是。”沈少宝平静下来了;忙洗了一些让他们拿进屋去尝新,说“木森,我来弄。你们进去歇着。明天我给你们烧只时鲜菜,菱肉茭白。”

    看看林木森,陈英豪的心情舒畅多了。陈英豪在“省五建”工作。“省五建”的总部在湖兴城里。他因家庭出身“资产阶级”,需要在“艰苦地方改造世界观;用汗水洗涤思想上的资产阶级家庭的残余影响”,便一直在德兴县山里工地上锻炼。开辟新工区,野外作业;难免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与表弟一比,感到幸运多了;至少一个月加上野外津贴有四十元钱。林木森劳累得象个“乞丐”,每个月的烟钱还得靠湖南的阿爸、姆妈寄。

    表兄弟俩平日里也很难相聚;陈英豪又去买了二个“熟菜”,两斤黄酒,与林木森喝上了。闲谈之间,沈少宝母子俩发现林木森变得深沉多了,眼睛里流露着一丝忧郁。沈少宝想到一件大事,问

    “木森,兜今年要招工,龙溪公社有动静了吗”见林木森滿脸茫然;沈少宝又说,“真的,木森,隔壁阿冬妈妈的儿子回来说,于林公社的知青今年都参加了双抢,个个弄得鬼一样;说是要表现好,生产队、大队才会推荐。龙溪公社怎么会没动静党中央二月份就下了文件,规定下乡二年以上可招工”

    “姆妈,木森是六九年三月来的。快二年半了,符合招工的条件了”

    “就是。我同阿冬妈妈说,这回我湖南的妹妹可以睡安稳觉了;木森是大队干部,表现好,大队推荐笃定。木森,城里的知青都回来了,到处忙着托门子,寻靠山;家里人个个忙得脚后跟踏到后脑勺。”

    林木森不好说,自己“下台”快一年了。原来徐武他们今年“双抢”这样玩命,连“四花旦”都写决心书,原来是指望着“招工”。林木森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舅舅得到了什么消息,故意让薛天康来试探我的他有些后悔了,花些钱的事小,如能“招工”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又一想,不象;如果真有这等好事,他们早就天天挂在嘴边上了。林木森见姨妈满脸是笑,仿佛他明天就会到某某单位去报到一样;他不想扫姨妈的兴,搪塞道

    “姨妈,我是外地来的,比不过当地的。我们又没靠山,上哪去托门子听天由命吧”

    “可你怎么说也算个大队干部吧只是接受单位有人更可靠些。”

    陈英豪在心里把所有的亲戚、朋友拨拉了一遍;说

    “姆妈,要不找甘雪她阿爸试试”

    林木森听姨妈说过,甘雪是她家原来的“房客”甘平的女儿;她和陈英豪算得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只是世事难料,甘平在农业局工作,刚作副局长就遇上“文革”;有福人不需起得早,正副局长五个,就他没有“走资罪行”,六七年成立革委会,他第一个“进班子”。据说,现在已是“农办”主任。甘雪被安排在青山蚕种场,提了干。甘家搬去了西门的新式宿舍,两家的来往也越来越少,儿子与甘雪的事反变成了沈少宝的一块心病。

    沈少宝沉吟片刻,一咬牙,说“行。求人都是钻墙打洞;人家没缝都钻,我们怎么也是熟面孔。”

    恭贺读者龙年大吉万事如意

    042麻將惹禍

    吃饭时,沈少宝母子讨论林木森的“工作问题”。说来说去,虽不“靠谱”,沈少宝还是决定林木森在城里住下。

    “木森,不管阿雪的阿爸帮不帮忙,你在城里住上几天。双抢把人都弄成了鬼,好好歇两天。还有,你们想,现在知青都在城里寻靠山,你回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没有花头,谁都会看你不起”

    林木森头痛了,住下,天天被姨妈念叼,憋屈的心更难受。人倒楣,喝凉水都塞牙。偏偏今年会“招工”,此刻,若薛长寿在眼前,林木森会不计后果地先打他一顿。林木森支吾道

    “算了。姨妈,现在什么事都要开后门,大家眼巴巴盯着,下次吧”

    “木森,作事先要作人;作人首先不能坍面子。这是志豪他爷爷的人生经验之谈。寻靠山寻靠山,靠山再好,寻得的靠山只能是靠一靠。拿现在时髦话说,叫作拉大旗作虎皮。当年,东洋人要打进湖兴城,开来多少兵,滿城都是流言蜚语;大户人家都怕难民抢,人人心惶惶地。志豪他爷爷却不慌不忙,五十多岁脱了长衫穿起中山装来,弄了块的徽章挂上;三天两头就去县党部里转转,有时半天不去还会有人上门来请。志豪他爷爷说是参加了抗日同盟什么的,还和县党部书记长拜了帖。有二天,还领了二个挎盒子枪的便衣回来,整条翠山街不得不对陈家刮目相看。有一晚上,难民还真的抢劫了,明火持杖,东西拿得不多,场面弄得蛮吓人;前前后后抢了三五家,就是绕开了我们陈家。我们都把志豪他爷爷佩服得不行后来,才知道这伙难民是太湖的土匪扮的,还是县里去串通好的;说是难民内混了东洋人的奸细,闹一下,一是以这个借口把难民勘别一下,清出城去。二是乘机把些物质转移到太湖里去”

    陈英豪说“爷爷真厉害应该算是抗日英雄”

    沈少宝淡淡一笑,说“事情比这更离奇。就是茶馆里编书也编不出来。原来,志豪他爷爷根本没入,也没和县党部书记长拜帖他这是一脚跨过龙溪说大话。他老人家说,我去认识县党部书记长有什么用东洋人把上海都打了,现在集合部队打南京,进湖兴还不是一句话。县党部书记长和大王岛的沈英杰是结拜兄弟,他都在准备往太湖里跑,借借他的名字吓唬湖匪还蛮有用。其实他老人家每次去县党部,是去找庶务科的陈老叔,俩人抽支烟,喝杯茶,聊聊天;有时候是大门进、后门出,走个过道。陈老叔是个好人,还向县党部保卫队借了两个空枪套,让朱府的护院挎上到家里来转了二次。怎么样老人家厉害吧我当时还问他,您这样不怕穿帮他老人家说,大王岛上的沈英杰与家可是一笔难写出两个沈字。又都住在钱北镇上,七拐八弯肯定会是亲戚。现在谁不掮牌头,谁又会去查我我们到底和沈英杰是什么来路最要命的是27号的罗家;罗家老爷见了我家的阵式,眼红了。他真的参加了抗日同盟,也去巴结县党部书记长;结果二千大洋丢进了龙溪河,连县党部书记长的面都没见上”

    三个人,说的、听的都笑了起来。这时,沈少宝的“麻将搭子”到了;大家才知道,这餐饭吃的时期太久了。

    麻将复杂多变,刺激有趣,自诞生后,很快就成为整个中国最为盛行的博戏形式,被列入“国粹”。江浙人好小刺激游戏,江南地更是喜欢麻将。在“文革”期间,搓麻将可是大忌。可牌瘾如同烟瘾,三日不摸索、饼、万,吃鸡也觉没滋味。看看“运动”消停些,“红卫兵”也“下乡”了,一些人就冒着风险,几个人偷偷搓上二十四圈。

    “麻将搭子”们剥了两只水红菱,嘴里还在夸“兆丰水红菱名不虚传。新鲜菱角脆、鲜、甜”,见沈少宝捡了碗筷,几个人便忙不赢地在饭桌上铺上报纸,垫上厚棉毯,取过块塑料布一蒙,四边用大铁夹连同桌挡板夹紧。四个人摇着长柄羽毛扇,边关门闭窗,把电灯吊在饭桌顶上。沈少宝从床底一只鞋盒里取出麻将,顿时连扇子也放下了,有滋有味地搓起来。

    正值“秋老虎”猖獗时期;若不是楼梯间外有个小天井,林木森真担心他们会中暑。

    表兄弟俩在楼上满无边际地扯了一阵,酒劲上来,迷迷糊糊地睡了。突然,被楼下的喧闹声惊醒了;慌忙到楼梯前一看,六、七个头戴安全藤帽,臂套红袖筒,手拿红、白二色“水火棍”的人正在厉声训斥四个战战兢兢、汗流浃背的老人。

    “是、是城市民兵;闯祸了闯祸了”

    陈英豪的牙齿都“咔咔”作响,说着他双脚软了,抓住楼梯扶手,迈不动了。林木森只得绕过他,下楼去。

    林木森忙掏出“新安江”香烟,递送上去;被一个高个子拒绝了。他严厉地说“别来这套;我们在执行公务”

    “队长,执行公务就不能抽烟吗烟归烟,该怎样执行就怎样执行”林木森见他手中没有拎“水火棍”,估计他是领头人;看看有些眼熟,笑着硬把烟塞到他手上。有气不拒笑面人,高个子接下烟,其他的人就跟着接了烟。点燃烟,林木森笑着说

    “队长,四个老人,天热睡不着,玩玩牌娱乐一下。不必这样严肃吧坐,都请坐大热天,喝口凉茶。”

    高个子坐下,说“打打扑克也就算了;问题是他们搓麻将。”

    “队长贵姓”林木森又散了一圈烟。

    一个胖子挺敬畏地介绍“这是我们城南支队的徐支队长”

    “徐支队长,久仰久仰开句玩笑话,徐支队长千万别当真。依我看,打扑克比搓麻将的问题更严重。麻将可是中国人发明的;属于四旧,现在不作行搓麻将了。以前有句话,不会搓麻将只算得半个湖兴人。徐支队长,我还听过一个白话。说是有一个小孩启蒙晚,快二岁了都不会说话,家用人好着急。一天,小孩的外婆与人搓麻将,哄他说,等会外婆赢了钱,给你买麦芽糖吃。可外婆手气不旺,小孩急了,就在一边看;一副牌刚打几张,突然小孩叫了一声,碰。原来对门打了只九万,外婆手头一对九万想留着作将,外孙这一叫只好碰;转手又摸只七万配将,谁知外孙又叫碰。硬着头皮碰了。巧了,接下去连着摸万牌,还都是对对碰,三五张一打,一副万一色的碰碰胡牌叫听,还摸上搭子可来个杠上花。外婆问,怎么样小孩说,开花外婆眼一闭,把骰子一拋,开中了,这才想到外孙会说话了。桌上的人兜,这孩子一开口就叫了副万一色、对对碰的杠上花,前途不可估量据说还果然如此。而扑克牌是外国传进来的,湖兴的老人说是洋鬼子的玩意,学不会,又不肯学,还说打扑克是崇洋媚外”

    “你这是什么话”胖子一听,把脸一垮,高声发难,说,“难道说我们徐支队长是崇洋媚外”

    “误会了不是我的意思很明白,你们也认可;四个老人的娱乐是可以的,只是娱乐的方式不对。方式不对也只是用的娱乐工具不对,是不是这样”

    “是。”胖子很认真地说。

    “工具是人支配的;如果人没有错,所使用的工具也就是件可以追究也可以不追究的物件了。对不对”

    “对不对”

    胖子一时绕不过来,滿脸尴尬;惹得队友们都笑了。

    徐支队长对林木森感兴趣了,问

    “你是哪个单位的”

    沈少宝见有转机,高兴了;抢先答道

    “他是我的外甥。他和你们是同行;是钱北的治保会主任。”

    徐支队长上来和林木森握手,说

    “我兄弟也在钱北;徐武,认识吗”

    “认识。你是徐文大哥吧我叫林木森。”

    “听我兄弟常提起你,说你们是好朋友”徐文狡黠地一笑,说,“既然是同行;林主任,你看这事怎样处理”

    “徐大哥,按理应该处罚。可你看,他们四人加起来有二百几十岁;万一有个病痛,也是件麻烦事,还是批评教育。怎么样”

    徐文转脸问他的队员们“你们看呢”

    胖子忙说“林主任的话有道理。徐支队长,我们事情多,也忙不过来。”

    徐文说“行。批评教育工作就由木森兄弟代劳了”

    林木森忙递烟,可烟不够;他转脸看见菱角,说“大热天,你们也辛苦;几只水红菱,尝尝鲜。”

    徐文也不客气,让胖子接了;领着队员们走了。

    四个老人加上陈英豪如释重负。三位“麻友”也无心恋战,恭维了林木森一番,告辞了。

    043贈送文書

    沈少宝送“麻将搭子”出门,先进厨房;打开煤球炉,在锅里加勺水烧上。她取过搪瓷盆,拿出二条泡在水里的年糕,切成斜薄片,一把菠菜用手掰开蔸再掐成二三节。水一滚,放入年糕,锅铲抄底一推,下菠菜。放盐、挑点猪油,分盛二碗,端了进去。

    “吃宵夜,吃宵夜。不错木森今天给姨妈长脸了;三绕二绕把他们给打发了。”

    “哪里,姨妈,今天是凑巧遇上了徐武的哥哥,我又正好听徐武说他哥哥小时候的趣事;只是稍作了些发挥,让他开心而已。”

    陈英豪恍然大悟,说“我是想你怎么敢和他们讲搓麻将;原来那小孩就是徐文呀木森,我算是服贴你了”

    “瞧瞧木森,英豪,这才是作大事的料凭他的能耐和口才;我把话搁在这里,不出三年,木森会到公社,不,到城里作领导”

    林木森心里不由“咯登”一下,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涌起;他怕姨妈担心,忙竭制情绪,掩饰道

    “谢谢姨妈吉言我一定努力。姨妈,没准哪天我会住进八十六号,到时你不会心痛吧”

    “决不心痛如果是木森住进八十六号,且不说陈家,至少也算是替沈家争回了一口气”

    陈英豪对姆妈和表弟的对话,认定是“天方夜谭”,并不以为然。虽说木森替姆妈解围,也只是遇上了熟人,充其量也不过巧舌如簧;你我都属于“可以教育好子弟”,能混上个“跑龙套”的差事,就是骆驼桥上遇见吕洞宾,前世有修缘。还想住进“八十六号”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每逢窘困之际,这位“落泊公子”不免滋生出一股纨绔气慨;他凑趣地说

    “姆妈,表弟的聪明才智,我不及万分之一。这样,姆妈也不要作口头革命派,干脆写个赠四书,把八十六号送给木森;也好让表弟有一个奋斗的目标。”

    “好啊英豪真不亏在场面上作事,想得比姆妈周到。木森,口说无凭,我们立字为证。”

    沈少宝正处在兴头上,也想一下憋在心里多年的冤屈;肥水不流外人田真的寻出一张金粉隐花桑皮纸,戴上老花镜,拿出当年作房东太太的劲,写了一份赠四书,还郑重其事地盖上多年未用的玉制“陈氏戳记”,自己按了指纹印。又让儿子也签字、盖印作了个旁证。

    林木森只当是个玩笑,双手接过赠四书,当场叩谢。

    当时屋里的三个人都认定,如果这份赠四书能生效,恐怕真的是“天目山平,太湖水干。”谁料到十年后,这场玩笑引发了一场官司;使得表兄弟俩反目成仇。

    把弄玉制“陈氏戳记”,沈少宝感慨地说

    “木森,这个戳记可是陈家祖传的当年陈家有规矩,认印不认人。所有买卖没有这个戳记都不作用的。英豪爷爷临走前,当着陈家所有人的没给我的。就是因为英豪阿爸不争气,老太爷要我保住陈家产业。可番佬银行不作兴这套,认洋墨水笔签字。结果,英豪阿爸受狐狸精唆使,房子卖掉,绸缎庄卖掉,我信都不知,陈家的产业、钞票慢慢地全被英豪阿爸掉个头寸弄走了”

    “姆妈,陈年芝麻帐,翻出来有什么意思”

    “我是让你知道我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我晓得了姆妈,说句不好听的话∶在阿爸把钱掉了头寸,要不,三座大墙门,你就成了资本家了现在有这样安逸”

    古人说里有句话,“荣宠旁边辱等待,贫贱背后福跟随。”命运之神就会捉弄人。就说田家圩三叔公,一生讲究吃穿,为振兴田氏与人相斗,把家都败了。而他堂弟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一年家里除了过年过岁,连小杂鱼都舍不得买上一斤,田地桑园越置越多。一声“土改”,全没了,还落了顶地主的帽子。而三叔公评了个下中农,分得了土地和浮财。

    被儿子这么一说,沈少宝自感没趣了,恨恨地说

    “好明天起,我早上同春楼,中午三鲜馆,晚上知味馆,闲了上丁记,有事没事去震兴斋转转。”

    林木森忙圆场,说“我也去,姨妈带上我。”

    陈英豪乘机下阶,说“别去。你当跟着有好处姆妈领着你隔着橱窗看看,顶多一碗雪菜肉丝面”

    林木森说“这倒可能,姨妈自己一碗阳春面。”

    沈少宝被逗笑了,说“俩个小鬼头,一唱一和地∶了,睡觉。”

    嘻哈一番,各自睡觉。

    林木森躺在,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生。他一直在想徐文那狡黠地一笑,显然他是已从徐武哪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虽然没有当场揭穿,回去同徐武作“笑话”一讲,倒也真是件玩笑。万一事情传开,没准有些人就不会当作笑话,还会引来些麻烦。

    第二天,徐武就寻上门来。

    人如果懂得装傻,不但能少惹些麻烦,有时还会带来一些意外的收获。一番寒喧,林木森先发制人,责怪徐武不够朋友,连“招工”这种天大的事都不透风。并表明心迹,说

    “我是投亲靠友的;若真要招工的话,肯定会想办法回湖南去。我爸工厂有七千职工,大厂招工怎么也比湖兴容易吧”

    徐武的脸顿时胀得通红,忙解释说

    “向毛主席保证木森,我真的以为你是知道的。要不你怎么赶回来参加双抢难道德江没有与你说吗”

    “你不提他,我还忘了;德江还天天一起出工,这事屁都没放一个。”

    “德江是有顾虑,怕你”徐武忙刹车,掩饰地说,“今年春上,中央有文件,下乡二年可以招工;木森,不知湖南的政策怎样”

    林木森说“湖南没有这消息,只说是修三线。”

    “这种事是不会公开的。据说,湖兴今年的招工指标是百分之二十。钱北大队连街上回乡的、加上投亲靠友的,知青一共十八人,会有三点六个指标;说是指标尾数由公社作调剂,四舍五人应算四个指标。大队里肯定会作些平衡;插队知青和回乡知青是八比七,差不多的指标额。木森,你回湖南对我们有利也有弊;利在不占招工指标,弊在怕公社扣大队的指标额,就变成三点四了。回乡知青的指标肯定是田树勋的,现在的关键是杨慧丽的比例大不大。向毛主席保证木森,女知青中,慧丽这两年在钱北应是最好的还有一个问题,说是要对口招工;木森,我阿爸说是在五金机械厂,实际是个街道厂,我哥是航运公司貨运队,我可不想回城来掮大包。慧丽更惨,父母都在环卫处;要是对口招工,总不能去作个女时传祥吧这两天,我们跑了六七个单位,看我哥的面子,他们嘴上兜得好,可一点行动也没有。昨天我哥打听到湖兴要建一个大丝绸厂,说是要招一二千人;木森,别回湖南了,一起去看看”

    徐武兴致勃勃地侃侃而谈,虽然大有一厢情愿的成分,仍象一瓢瓢冰水,从头到脚,把林木森浇了个透心凉。原来在钱北“知青”的心目中,自己只是一个“指标额”;金德江有意避而不谈,一再约我去青山蚕种场,是怕我受刺激林木森忍不住也泼了瓢“冰水”过去

    “徐武,丝绸厂再大,招上二千人;厂里百分之八九十是女工,男职工算百分之二十,也就四百人;就算有百分之四十是技术工种,一百六十个保全工至少要有百分之七十是老工人吧能招上五六十个新工就不错了当然,还有一百三四十个搬运、勤杂工指标。”

    徐武一下懵了;半晌才说“向毛主席保证我真的没想这么多。他姆妈的湖兴怎么不办个大型的机械厂”

    沈少宝见来客是徐支队长的兄弟,泡上“熏豆茶”,使忙张罗中饭。刚准备淘米,杨慧丽来了。打一个招呼,茶也不喝,一个劲催着徐武快走。

    “徐武,你哥让你马上去他哪里。快点,说是有紧急消息”

    徐武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说

    “木森,肯定是丝绸厂答应了;这次我哥可动了硬关系。在城里多玩两天;木森,明天我请你吃千张包子。”

    徐武走后,林木森连着抽了二支烟,里里外外地一琢磨,他反而想开了。

    “知青”是一种非工、非农、非军、非学的特殊阶层;共同的命运会使他們产生共同的相怜,激起共同的动荡、不安份。困苦中,他们似乎更团结,因为相同的命运促使着他们要相互扶持;过去所谓水火不容的“派别之争”只是一种儿戏团结起来,“杀”出一条路可,面临着“独术桥”,他们的内心里忘却了情义,谁都明白,能踏上“独术桥”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人落在身后。

    令林木森宽慰的是,既然国家开始了“招工”,就有了“进城”的希望。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大不了回湖南去。只是对照“招工条件”,首要一条是“不准谈恋爱”。

    还真感谢李金凤的“唾弃”他姆妈的同德江去青山蚕种场就好了

    044空來風

    谁能料到,盛传城乡的“招工”竟然是场子虚乌有的闹剧。

    在“文革”的红色激潮里,人人都把“一颗红心献给党”;每当北京传来“最高指示”,喇叭一响,不需要通知,人们深更半夜都会爬起床到广场集合欢呼庆祝,全城锣鼓喧天,跳着“忠字舞”的游行队伍遍布大街小巷。不等天亮,响应的大标语会贴满全城。

    而同时,“地下消息”也非常盛行。六七年,说是“鸡血能强身健体,治愈百病”;一夜之间,农村公鸡绝迹。

    据说,早在一九六五年,某的一个“中将军医”被我公安机关抓获判了死刑,行刑前献出这个“秘方”以求自保。称其疗效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治愈百病;还说在台湾的蒋介石就靠鸡血活着。此“秘方”开始在某些“上层社会”悄悄地进行,“文革”时,这些“走资派”被批斗,在催逼追问下坦白了打鸡血的事情。于是被当作“延年益寿,抢班夺权,复辟资本主义”的罪行,深揭狠批。结果,“鸡血能强身健体,治愈百病”广为流传。“造反派”更需要强壮的身体干革命革命群众也要有健康身体建设祖国。于是,各单位有病无病的人们,纷纷拎着大公鸡去医院排队打鸡血。

    林木森的母亲也打过“鸡血针”,还是他抱着只大雄鸡去替母亲排的队。大雄鸡有四斤多重,是他二哥高中的一个同学家的“闹钟”。同学原想“跳出农门”,他多读了一年书,赶上了“文革”,农村青年没有单位管饭,家里靠出工挣工分生活,他没有参加“文化大革命”,跟着“串联”队伍去了一趟韶山,还是回家作了社员。俩个同学在街上碰见,很是高兴;同学听二哥要买公鸡,马上把二哥邀去他家。市井说是“毛鸡肉价”,公鸡一下卖到了三元一斤,比肉价翻了三四倍。在同学的坚持下,二哥二元一斤买的,来回走了六十里路;捧回了大雄鸡,全家很高兴。

    大雄鸡高高的鸡冠通红,高翘的尾巴毛黑里透出黛绿,高高的鸡爪又粗又黄。母亲有些犹豫,怕“造反派”借机抓父亲“辫子”。父亲说“我的历史问题与你无关;只是,这只鸡太张扬了些。”

    林木森没作声,拣长的尾毛拔了七八根;二哥把碳素墨水涂在鸡冠上,又在鸡爪上抹些煤屑,用网兜紧紧兜上,再把脖子上的毛弄湿♂行庭院的“司晨官”变成了“秃尾巴落水鸡”。

    工厂职工医院大门口,贴着“鸡血治百病”的辟谣通告;门诊注射室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聚集了众多的公鸡,有趾高气扬的、有萎缩一团的、还有刚刚会啼的“小毛鸡”。排队的人相互不作声,大家好象都不认识。母亲的担忧有道理,父亲的防范很有效;不时有“造反派”来巡视,并把一些捧着张扬公鸡的“黑五类”进行思想教育。他们回来时,面部毫无表情,只是手中的公鸡变小了。这样的事似乎挺理直气壮;“造反派”更需要旺盛的精力投入革命事业中去。

    林木森回家后,给抽了血的公鸡喂了半斤米;拿着公鸡的长长的尾巴毛四处炫耀。果然有“造反派”上门来,说了一番革命理论;以二元五角一斤,兴高采烈地把公鸡抱了去。

    下班后,父母埋怨他,说“作人要诚实”

    林木森说“要看对什么人”

    二哥笑着说“早知你这样精,我应多买二只回来。”

    湖兴“招工”的信息来源,谁也说不清。或许是四面八方汇集的“马路消息”,唯一可佐证的是中央确实在二月的一份文件中规定“下乡两年以上知青可作为招工对象。”

    一九六八年底与一九六九年初是“上山下乡”运动最为波澜壮阔的时期,由于“文革”,六六、六、六八届的高、初中毕业生全因停课闹革命耽误在学校,本来还有个“四个面向”面向农村,面向基层,面向工矿,面向边疆,北京一道指示,六六、六、六八届的高、初中毕业生“一窝端”,共计达二百万人,全部下农村;由此全国的每座城市、每所学校、每条街道、每个家庭都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股“上山下乡”的大潮。

    两年多来,几乎所有“城里人”都在关心、注视着“知青”政策动向;毛主席也是让“知青”去农村接受“再教育”,教育二三年,就象读了一届初中、高中,也该毕业了。果然,今年情况似乎很微妙。一、中央有“知青可作为招工对象”的新精神;二、“知青”已在七0年全面“断奶”,不足三个月,就吃光了“积蓄”,生活陷入困境;三、城里近年在动员“上山下乡”的时候,政策有些松动,“已经有知青家庭可以留一个”;还有的人家提出,“自家子女换班”的想法,得到许多人持。四、各级革委会今年都强调要注重“知青”扎实参加农业生产。“众星望月”之际,有些大队干部在执行上级指示,要求“知青”参加“双抢”的动员会上,直言不讳地说“我是为了你们好,你们来上山下乡,连双抢都不参加,如果遇上招工、提干,我怎么写推荐意见”

    于是,各种渠道集拢的信息,经过了层层的过滤、思索;虽然城乡之间的再三探赜索隐,仍是莫衷一是,却在一些人心底里点亮了一盞灯。于是,再经过相互的交流,又有些人添加了一些理想化设想,一套完美的“招工方案”在城乡半秘密地运行起来。

    一人传虚,众人传实。“双抢”后,“知青”大批回城,“招工方案”堂而皇之地浮出了水面;尽管各个单位领导都如坠五里云雾,却为自己的亲友感到幸慰,便宽慰道,“如果真有招工指标,一定考虑”

    消息越传越盛,许多原来不知道的家长叫回了蒙在鼓里的子女。暗地里“托门子”演变成公开地找单位。有“靠山”的相互打招呼,没有“靠山”的便聚集一起,商量对策。这是求菩萨告城隍神的事,一番商量后,没有“靠山”的“知青”们不争也不吵。三五成群,十人结伙地在城里游荡;聚上几十人往骆驼桥、小西街、府皇庙等城里热闹的地方临街一坐,无声胜有声;给“当权派”造成一个无形的压力。

    “知青”家家有,公安局、“城市民兵”都无从着手,措手无策。听了汇报,地、市、县革委会更是莫名其妙,忙让市、县“知青办”出面辟谣。谁知一夜之间,谣言纷纭;说是“招工名额”被些“有权势的据为已有。”众议成林,市、县“知青办”招架不住。地、市、县委与各级革委紧急榷商,决定分而治之;一方面让各公社、大队派人进城,劝说“知青”返乡;一方面让各部门、单位领导带头,立即动员自己或亲友的“知青”子女返乡。

    徐武垂头丧气来找林木森时,林木森已作好回钱北的准备。

    徐武走后,姨妈见林木森情绪不对,饭也顾不上烧,就去找了甘平。

    甘平正在开“农办”的动员会,抽出身作了一番解释。姨妈把这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带回来,林木森只是淡淡地一笑。“招工”的流产,对林木森算不上什么安慰;他很是茫然,不知怎样走出这个低谷困境

    “向毛主席保证这里一定有个阴谋。”徐武忿忿地说,“湖兴真的要建一个大丝绸厂,规模全省第一,号称东方丝绸之花。木森,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要招工。向毛主席保证肯定是省里插手,拿走了大批名额,县里摆不平;加上所有的知青全返城,阿猫阿狗都想挤这班船,县里怕闹事,只好暂停下来。”

    林木森听他说“阿猫阿狗都想挤这班船”,心里有些不舒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笑了笑,说

    “这不是阴谋是阳谋;连厂房都没建,怎么会招工徐武,今天回钱北吗”

    徐武吞吞吐吐推说还有些事;又要林木森卖个面子给他哥哥。林木森弄清卖个面子是徐文想多两个“劝归返乡”的成绩;而徐武留下来是想请来劝归的大队干部吃餐“便饭”,再领他们到各“知青”家走走。

    徐武解释说“他们对城里路不熟,我只是给他们带个路。”

    林木森想,田树勋的父亲田阿兴在县供销社工作,是库房的副主任,田树勋从九岁就生活在城里,是“湖兴二中”毕业的。李忠良的大舅哥王石头是城西公安分局副局长,钱北有他俩在,湖兴城还有找不到的地方又一想,准是杨慧丽出的点子;她就热衷于这种“感情投资”。干脆卖个顺水人情。说

    “徐武,城里毕竟是我姨妈家;再说我也不想请他们吃饭。如果问起我,就说是你哥动员我回钱北了。”

    徐武很是高兴,再三“向毛主席保证”只要听到“招工”的消息,第一个告诉林木森。

    045心灰意冷

    罱泥是江南农村的常规农活。

    有首流行神洲的歌曲毛主席是咱社里人中唱道“八字宪法亲手定,丰产的道路细指引。”“八字宪法”是1958年12月10日,八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一九五九年国民经济计划的决议,写入了毛泽东总结的指导农业生产“水、肥、土、种、密、保、工、管”的八项措施。之后,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八字宪法”成为中国农业发展的最高指示,影响巨大。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肥从何来河泥是大宗。利用河岸斜坡,在下面用泥围三面筑道“堤”,这块坑地叫“泥塘”。将罱的河泥拷进泥塘,沥干水,便可挑进水田旱地或桑林里泥要增加肥力需加工;春上掺上“青苗”,以刚结荚的蚕豆秆为主;夏天掺“湖草”,派青年人在太湖浅滩用竹杆去绞;铡成三寸左右的小节,混进泥里,沤上十天半个月泥变得黑黝黝地,散放出臭气,肥效不亚于猪羊粪。

    罱泥是重体力活,队里的男劳力都愿意干。一是工分高,干一天多计二分;二是“计件”,以五吨水泥船为标准,二人一天二船,干完收工。一般的还顺便给自己罱上半船,虽然又累还摸黑,但顺便使用队里的船和罱斗可以不付钱。大家争着干就排队轮班;拈阄排顺序,轮着来。

    林木森本不在罱泥人员的名单内,王兴荣唆使他说

    “是个男人就得会罱泥,钱北知青就徐武能罱泥,所以生产队长们都夸他。队里人多,顶多半个月轮上一回;如果轮上你不想罱,我替你。”

    林木森找了王阿土;王阿土说“排了队就不好退出了。这样吧,过二天你先试一下。”

    今天王阿土就让王兴荣带林木森练练。

    罱泥的罱斗就有三十多斤。由两个用薄铁皮条铆合的簸箕组合,象一只能自由张合的蚌;张口部分是二指宽的厚铁条,联合处有一铁销,罱斗柄是两根七八米长的毛筋竹。罱泥时,人站住船的中舱隔仓踏板上,将罱斗河底,双手分握竹杆张开罱斗,便劲活动竹杆使罱斗张合将河泥刮拢,两根竹杆用力一夹,淤泥装进罱斗,顺势提起。装满淤泥的罱斗有八九十斤,借助水的浮力提近水面并不吃力,提进船舱却要股爆发力;人要弯腰略蹲,双手交换着边提边顺竹杆下移。罱斗提进船舱还得迅速打开,让淤泥掉入舱内;不然罱斗会重重地砸在船舷上,水泥船可吃不消。而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还得一气呵成。还有一个关键是两人作业,必须一起一落,交换配合;若有人乱套,另一人也会乱了阵脚。

    按照王兴荣的示范,林木森先进行空斗作;张、合、提、放,动作僵硬了些,还有板有眼。进入“半实战”,手臂感到吃力,速度慢了些,每次还罱了些泥。王兴荣见他已马马虎虎“入门”,便自顾自干活了。哪边他动作一快,林木森便不合拍了,总是提斗跟不上。不是换手太慢,竹杆留得过长,罱斗提不上船;就是换手时没有夹紧,罱斗里的泥在河里流失大半。

    水泥船隨两人动作左右起伏,王兴荣罱的泥越多,林木森这边就翘得越高,跟不上趟身体便摇晃起来;好在他的“桩子稳”,趔趄几下,站稳了。坏也坏在他“桩子稳”,两腿一“扎马”,提、放全凭腰、臂力,自然会更累;加上五趾并拢的“城里脚”,赤脚踏在坚硬的水泥舷帮上,硌得生疼。扭头看王兴荣,他是随双手作时,借助力,双脚自由地踏动,动作潇洒,腰也不累。试着罱了几个半斗,还真悟出了点门道。林木森把罱斗河底,刮动几下,双手一夹,提起,半蹲换手,左脚顺势移动,提船突然晃起王兴荣不知他这回多刮了二三下,在他前面提起罱斗,船帮受力一沉;林木森忙用左脚去踏稳,偏巧睬在船舷沿上,水泥船舷沿不象木船是园的,坚硬的夹角使他收回左脚的力。单腿作,重心不稳;而王兴荣已张斗放泥,他手中正提罱斗,船一斜沉,林木森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罱斗,连人带罱斗一起跌入中舱∶在有半船淤泥,人没事,只是成了一个“泥猴”。

    王兴荣先一惊,见林木森从泥舱爬起,满脸泥浆,忍不俊哈哈大笑起来。林木森搭着船舷跳进河里,洗去泥;王兴荣伸手拉他上船,俩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来,抽烟。”王兴荣在船梢坐下,说,“尝到滋味了吧作农活,就是逼出来的。多跌几次,就学会了。”

    林木森接过烟,猛地想到口袋里的香烟;掏出被河水浸透了的香烟,愤愤地抛入河中。林木森一早就呕了一肚皮的气。

    昨天下午,队里财务“对账”。早稻交了“公粮”,队里想“卖余粮,分点红。”王阿土说“不卖也不行。一是公社、大队下了任务,二是双抢期间,基本上各户都有借支,清一下,大家心里有个数。”

    在生产队里社员日常遇上点事,手头紧;写个借条,让王阿土签个字,便去找保管员薛天康“支钱”。若是“富裕户”,有时字也不签;说,“我在队上有钱,提前支些用,谁又说什么闲话”

    “对账”就是会计和保管理个数,队委和社员代表作个审核。王阿土说,林木森“有文化”,让他来作审核。一叠借条,薛天康一张张地报,会计一笔笔记;回头他再整理出来,张榜公布,由各家核对。三日内无异议,就列入各户的财务分配帐,从“分红额”中扣回。审核人员坐在一边听,只要不是“透支户”,谁也不吭声。

    念到徐贞女时,薛天康打了顿,迟疑一下,说,“三元。”随即将借条插进按时间顺序排好的借条的中间。林木森顿时生疑,伸手要看;薛天康犹豫一下,找出了借条。林木森一看,又气又恼,明明一个“2”字,被人加了一撇变成了“3”;这一撇还加得蹩脚,连接处都写出了头。

    会计见林木森皱眉,接过借条一看;他是老财务,立刻明白了,不由一笑。正巧,徐贞女路过,会计叫住了她,问

    “阿三娘子,十二号你向队里借了多少钱”

    “二元。”徐贞女很不以为然;队里有不成文的规定,每次借钱不超过二元的,可以不通过队长批准。

    会计说“不对哟条子上写的是三元。”

    徐贞女不由一怔;她见薛天康满脸通红,忙说“哎呀是三元;我记错了,是三元。”

    不过六天时间,二元、三元会记错连当事人都承认,谁也没作声。林木森冷冷一笑,一元钱对于他毫不在意;何况这钱与他无关,按父母的咛嘱,他从不过问生产队里的“分红”。不过,薛天康在他心中的形象打了对折;你们唆使舅舅要我拿出家里的钱,还利用保管的权利在借条上“作手脚”。真把我当作墙上的“画片”了。欺人太甚

    从城里回来后,林木森又变得冷漠了。流产的“招工”对他刺激颇深;今不如昔,连“知青”都把自己排到圈外。

    林木森总感到孤寂,却不想出门;为避免与李金凤单独相处,每天他借口热,端碗饭就坐到后门槛去吃,吃了晚饭他就躲在看书。

    蚊帐里灯光暗淡,林木森便温习美术来;或许当时是舍不得、或许是心有余悸、或许是因为纯属打发时间,林木森是在“脑”中作画。躺下,好象眼前铺开了一张画纸,花草树木,杂乱无章。可前面画后面丢,忙乎半天也不知画了些什么渐渐有了些眉目,能悟出些线条勾画线段;于是兴趣大增,渐渐他能从“画布”上面“看”见图画来,兴趣由此浓厚,便开始“绘画”起细节来。林木森还入迷了,连白天都会进入作画的境界;人在画中,林木森对周围景物开始琢磨起来。队里人习惯了林木森的沉默寡言,都无所谓。

    “扯白话”的人见他早早躺在蚊帐里,问“你不热吗”

    “心静自然凉。”林木森答。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功能能排除干扰,无论外屋“扯白话”的多热闹,他竟能作到充耳不闻,沉迷在“绘画”中。

    徐贞女却看出了门道,天康不是撞见他俩怎么城里打个转全变了徐贞女私下问李金凤,李金凤比姆妈还着急。头配天,李金凤还赌气不去理会,后来发现林木森又变回去年的模样了。可怎么办说是住在一间屋里,俩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一个大姑娘,总不能去撩开他的蚊帐吧

    清早,林木森正在后院“扎马歩”;听见舅舅回来了,在屋里唠叨。三角滩已进入收获期,按理舅舅不应该回家的;林木森心想,准是为了昨天对账的事。恶人先告状

    果然,刮进耳朵一句话,“整天装神弄鬼地,有时间不知道去收拾一下自留地”林木森不由泛起一股烦燥,他仔细再听,却半天没听清一句;待耐下性进入“境界”,又听见舅舅高声说“听见又怎样一天一个鸡蛋供着,老子连潮烟都抽不起,他一天二三角钱的香烟叼起,眼睛里还有没有我”林木森正想进去评理,听见李金凤为他叫屈。

    李金凤说“哪来的一天一个鸡蛋吃了不到七天。鸡蛋上哪去了你问姆妈。姐姐家的鸡蛋卖了买咸肉吃,打酱油买盐却上家里来拿鸡蛋”

    李阿三说“拿鸡蛋,拿鸡蛋;你姐姐拿两个鸡蛋又怎么啦”

    李金凤说“她拿了就拿了,别冤枉别人。”

    李阿三说“怎么冤枉不冤枉,裤裆里没屎别人会闻到臭吗”

    一股怒气涌上;林木森反坦然了。从城里回来,他一直犹豫是不是把五十元钱“透支款”给舅妈;这么一来,他决定不交。大不了“单过”,正好用这钱置些东西。林木森连作了几个深呼吸,平静了情绪才进去。

    林木森进屋时,李金凤正舀好碗稀饭,他上前接过便吃;这是李金凤正吃的碗,近来林木森避开李金凤盛饭,总是捱到她吃好早饭才上桌。李金凤暗自一笑,没作声;重新拿了只碗,心想让你也吃我的剩饭。正吃着,徐贞女从外面回来,把一元钱递给男人。李阿三瞟着林木森,嗓门调得老高,说

    “是天康和金娥给的吧”

    林木森冷冷地反诘“是还的”

    不等李阿三反应过来,林木森一口喝完稀饭,离开饭桌。等王阿土要他去罱泥,林木森才知道肚子里装的一大半是气。

    人一坐下,经神便松弛;林木森感到饿了。望望天,顶多十点钟,他不由烦燥起来。王兴荣不知他的心事,宽慰道

    “学罱泥跌跤是常事;去年阿淦跌进船舱,还被罱斗划破了腿”

    说曹,曹到。阿淦跑来了,说

    “木森,阿土叔让你去直播田;叫我替你罱泥。”

    恭贺读者龙年大吉万事如意元宵节快乐

    046“科學種田”

    远远望见上田滩田头围了一群人;林木森想起早上王阿土在“派活”时嘀咕了一声,“今天大队要来我们队开田头会,肯定是挑我们没完成直播稻面积的刺来的。全队的人都干自己的活,不要拢来”

    原来王阿土为此事让我去罱泥,看来还是没能逃脱。

    林木森已听说,钱北大队的“直播稻”种植面积虽然得到了全公社的“状元”,但田树勋对几个落后队,特别是第二生产队很恼火;大队开会时,大队“贫代会”主任沈金生、田树勋等人提出要追究责任。蔡支书则认为,“对新生事物要给大家一个认识的过程;公社也没有下文,何况有些大队连一亩都没有种。”追究的话才不了了之。原当这事情过去了,今天却来开“田头会”;指名点姓要自己到场,林木森暗忖,看来是给沈心田写的信惹祸了。

    稻禾已经分蘖,田里茂密一片,被风掠起层层绿浪。

    队里的妇女在红薯地里劳动。就要挖红薯了;必须先把间种的芝麻和地滩的黄豆这些附产品收回去。林木森很敬佩江南的农民,他们酷爱每一寸土地,简直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地头堤沿是蚕豆和黄豆轮种,渠道河滩种有茨菇、芋头,连红薯地垅里都间种上些芝麻。难怪社员们对“知青”不痛惜自留地是又气又痛又无奈。

    看见林木森过来,不时地探望“田头会”的妇女们有些动。

    “田头会”的人刚到,王阿桂便过来让阿淦去换林木森来开会;妇女队长阿芳婶立刻“嗅”出不对,忙追问,王阿桂苦着脸说“他能干;大队要嘉奖他”

    妇女们心底是赞同“直播稻”的,每年两季面对泥土背朝天,最辛苦的是她们;改为“直播稻”,至少可以免除清晨就去拔秧的劳累。此时,她们的对林木森的处境又有些同情了。阿芳婶让李金凤把收拢的芝麻送去晒谷坪;李金凤不肯去,阿土娘子和蔡红玉二话没说,硬把她拖走了。

    “田头会”年年都要开八、九场;粮桑估产、冬修水利、农耕道规划往争我吵特别热闹。今天却很是冷清,三四个大队委,七个生产队的十几个正、副队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相互递送“潮烟”,简单嘀咕两句,大多都半眯上眼睛养神。林木森远远地就听见田树勋在批评几个落后队。

    “直播稻的优势已经很明显,苗正秧旺,有不少社员都说,看着都喜欢。当初大队再三动员,要相信科学;提高农业生产的根本就是要科学种田。有些人却自以为是,抱着老黄历不放,搞经验主义;对新生事物持怀疑态度,工作上硬要作小脚婆婆,萎缩不前。多种一亩直播稻,就可多收几百斤谷,现在看到了优势,后悔了公社要兑现化肥指标,眼红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这就是教训”

    李忠良发现林木森后,就一直看着他走拢;见他浑身湿透,脸上、衣服上泥点斑斑,心里很有些触动,这是当年那个踌躇满志、倨傲不羁的林木森吗出于同情,李忠良便抢先招呼道

    “林木森来了。听说你对直播稻持有怀疑的态度;今年二队的直播稻只种了三亩不到,现在证明你们保守了。知青有文化,应作科学种田的倡议者,所以让你也来看看,一起来听听。”

    一直蹲在一边,埋着头抽“潮烟”的王阿土倏地站了起来,说

    “李主任,木森是个知青,农业生产他懂什么二队没完成大队的指标是我的责任,你责怪他干什么”

    “李主任怎么会责怪他呢就是因为他不懂农业生产,所以让他也来听听。”田树勋轻蔑地扫了林木森一眼,继续说,“今天大队在二队召开田头会,就是让大家看看;尽管二队对种植直播稻不理解,但二亩多直播稻的生长优势也很明显。大家可以去七队看看,去学习、参观一下,在实践中得到教训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实践已证明,直播稻是先进的,是科学的。虽然我们的工作遇到了些阻力,钱北大队还是夺得了公社的第一名全公社十三个生产大队今年共完成直播稻一百二十六亩;钱北大队就有四十一亩六分四厘,比第二名的万丰大队多了差不多十五亩。在钱北,七队完成最好,将近达到了十亩,一队、五队都是七亩,四队、六队是五亩,二队最少,还有三队,四亩都不到”

    林木森根本无心去听田树勋的高谈阔论,他只觉得田树勋的无知。

    七队种植“直播稻”是花了血本,用了队里最好的田“五石丘”;而其他生产队大都用的是“二类田”,其中一队最突出,别看沈金生叫得凶,一队的“直播稻”是种在春上因“机耕路改造”而回垦的“夹生田”里。如此的环境差距,种植的稻禾能一样吗

    林木森感到闲暇无事,细观“直播稻”禾苗;虽说只比大田矮不到二三寸,翠绿一片,特别茂盛。“直播稻”的种谷用得多,加上播种时的粗心,有的每蔸竟有十四、五株禾苗;密匝匝挤在一起,禾苗细,有的还冒出嫩绿的蘖芽。林木森知道,“直播稻”的最大缺陷就是易倒伏;“晚粳七三”是长穗品种,即使能结穗,如此细弱的稻杆能承载长穗吗

    林木森看到了希望,我没有输“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毛主席的教导真英明好胜的心理作祟下,使林木森象只“公鸡”一只从水里爬起来,边抖动着身上被水粘成络束的羽毛,一边伸长脖子,准备“决斗”的公鸡。

    田树勋头一次主持“田头会”,异常地兴奋。在农村,尤其是大队干部,必须要懂生产,否则只是个“口头革命派”,社员会朝你撇嘴巴、使白眼。“直播稻”种植成功,将使他以带领“科学种田”的身份向实干革命派迈进了一大步。他必须认真管好“直播稻”;不,还应该发扬光大

    “种了直播稻,只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我们要管理好直播稻,使直播稻获得高产。高产靠密植,农业生产的八字宪法中就有这一条。现在要促分蘖,直播稻用的种谷比移插要多一至一点五倍;我们抓住了分蘖,也就会有比大田将近增加一点五倍、甚至二倍以上的禾苗。我们保守些,只以二倍的百分之八十五的增产率计算,就能增产”

    林木森感到奇怪,三四个大队委,七个生产队的十几个正、副队长都是顶尖种田能手,难道没人发现问题吗“直播稻”的分蘖期已经比大田晚了七八天,稻苗本禾纤细,不去干田促本禾,还要去灌水、施肥促分蘖“八字宪法”的“密”是合理密植;高产靠密植,简直是偷换概念的荒唐逻辑他见田树勋“卡壳”了,略思索,便嘲弄地说

    “晚粳七三的亩产量在六百四五十斤;直播稻增产二倍,以百分之八十五的增产率计算,应该是一千六百四十斤。”

    田树勋正为林木森的解围高兴,被队长们的笑声惊醒了;他不得已掏出昨晚的计算一看,自己的确写的是一千六百四十斤。田树勋一时懵了鬼摸了脑壳;他悟到林木森是在讥嘲,脸一沉,严肃地说

    “是一千六百四十斤,这是理论计算,亩产量可能会有不稳定的因素;但增产是肯定的,雷打不动的。林木森,计算亩产量要有一个慨算,有一个目标”

    李忠良也对田树勋的夸夸其谈而暗自在笑;心想,要是以你的慨算、目标来估产,恐怕连生产队长们都会被社员们“生吞活剥”了不可。见田树勋恼羞成怒,林木森又欲与分辩,他忙说

    “树勋,亩产量秋后再谈;你继续开会。林木森,跟我过来一下,还有些事情问你。”

    林木森也是一时冲动,没料到田树勋会当场翻脸;跟李忠良走到一边后,愤愤不平地想诉说,李忠良抢在他前面,滿脸严肃地说

    “你很能干呀林木森,竟写信给沈书记,公然反对种植直播稻;全龙溪就是你懂科学种田还有,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连最起码的社会常识都不清楚吗怎么能在城里冒充大队的治保主任呢”

    林木森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耷拉了脑袋,只有静听训斥了。压下了林木森的嚣张气焰,李忠良口气温和下来;说

    “林木森,犯点错误,改了就好,怎么能破罐子破摔呢有关直播稻的事,蔡支书替你揽下了。蔡支书昨天说,看任何事都要一分为二,林木森能公开表明态度,提出些不同的看法,就证明他对直播稻的关心。既然是科学事物,我们就应允许别人有不同的看法。不是有句话,事实胜过雄辩吗他还说,你为钱北作过贡献,现在受了挫折还能关心生产,更应该热情地鼓励、帮助你。蔡支书一早就去公社作解释去了;事情也到此为止∶了。林木森,好自为之”

    林木森傻了;呆滞地坐在田埂上。

    徐武还是“出卖”了他这种事可大可小;平日人们会视作“玩笑”,若有人认真,上纲上线,又是一条“辫子”。他姆妈的为了场子虚乌有的“招工”,竟然去邀功请赏,出卖朋友。钱北真是是非之地,当时真该和金德江出去。

    “李忠良同你说了些什么”王阿土过来,关心地说,“这些生产上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在意”

    林木森没作声,连句客气话也没说,先拿过旱烟竿抽上一“锅”。“潮烟”劲大并不呛;旱烟竿抽的时间长了,里面残留烟气形成了一层“油”。猛地一吸,林木森咳了起来。王阿土笑了,说“原来是烟饿了。早点说嘛”

    王阿土从口袋里小心地取出三四支烟,笑着说“木森,别看大队今天要拔我王阿土的白旗;可敬我烟的人还不少哩都给你。请教一声,你看这直播稻要促分蘖吗”

    “阿土叔,是种韭菜吗”

    王阿土哈哈地笑了;说“行你还真是老把式了。”

    047處靜觀動

    “田头会”后,林木森的名字在钱北街上被人重提;这次是同田树勋一起,作为了田树勋的反衬人物。

    茶馆里议论直播稻的人不多,直播稻是上面交代的“科学种田”,等同于政治任务;茶馆谈天论地,说风景、讲逸事,评论政治少。还有一点,大多人自己心里还没有底。其实,暗地里赞同林木森的人多,但谁也不会公开说;一时冲动、或含含糊糊地说了的,若再问,谁也不承认。绝大数的人感到的是惊奇,林木森真的能扛钱北这条麻石街想想这个“知青”好有能耐,会画毛主席像,难道还懂得“科学农技”田树勋可是公社派出去学习的再者,胜负好坏也顶多还有二十天一个月。俗语说,“白露白须须,秋分稻穗齐。”直播稻究竟如何,一目了然。

    “世事如棋局局新”,这几年种田还越种越稀罕。老历是种一季稻,过冬田种部分油菜,余下的田勤快的种点小麦,大都种草籽紫云英。先是改种“双季稻”;稻禾变矮了,稻谷反结得多了。只是不种草籽,田里的底气不足了。往年一开春,草籽疯长,绿茵茵地厚厚的一层,开着紫红色的花,整个田野都是沁人心脾的清香。待清明把草籽割断,田翻过,浸上水,三五天后,田里的水都浮着一层锈红色,散发出的“肥气”。一季草籽管三年,田里的底气足,丰收就有了六成。

    国家需要粮食,要搞工业、要搞建设,要支援世界革命。于是消灭冬闲田,扩大了春粮种植面积,现在不种草籽,解决肥源,国家增加了化肥指标。日本产的“素”、加拿大产的“复合肥”、还有国产的“过磷酸钙”花样品种越来越多。

    钱北的老人仇视日本人,“当年,东洋人侵占钱北,杀了多少老百姓,女人,陆家浒六阿婆是小脚,跑不动,被东洋人抓住,硬解脱了裏脚布,逼她赤脚走。六阿婆走一步,哭一步,还被七八个东洋人给轮着奸了。东洋人坏透了”钱北麻石街就败在东洋人手上,当年,龙溪算什么有几条街巷,就是把弄堂全接上,还没半条钱北街长。东洋人第三次攻打钱北时,百多鬼子,“和平军”一个营,围着钱北港口不敢进,用三条炮船轰,把青龙潭一带夷为平地。炸死多少人,遭天杀的东洋鬼子可日本化肥挺神奇,白花花的细圆颗粒,闻闻没有一点肥气,可撒到哪里哪里壮;特别是种小白菜,间苗后,抓两把泡在水桶里,不用两天,七倒八歪的马上挺拔拔地,黄怏怏地里简直看着变成绿油油的,用化肥的小白菜叶柄又白又宽又长。种菜的人却不喜欢吃,种出的菜少了从前的甜味。虽说味道不如从前,硬硬地,但“卖相好”。

    “新生事物”谁也不敢妄下雌黄,说不定,“直播稻”憋足了劲,一个晚上就窜了起来。

    还真别说,“直播稻”虽说没有窜起来,禾蔸特别旺;尤其是七队的“五石丘”,田里密匝匝地,伸腿不进。落后的还是二队、三队,这回多了个一队,半个四队,小半个六队;他们都是“学坏样”,看见二队、三队不去灌水、施肥促分蘖,也跟着干田促本禾起来。蔡阿毛是六队的,李忠良是三队的,沈金生是一队的,王大明是四队的有他们在前面顶着,谁也不好吱声。大队里开会再也没人提起“直播稻”,田树勋也没吭声;“得魚而忘荃,得意而忘言。”“田头会”上,他所说“直播稻”亩产一千六百四十斤已被人暗地喻作“钱北一号”1970年4月26日,我国成功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

    俩个“知青”被人为地摆在了钱北麻石街上,钱北大队无形中出现了一场较量,形势好象在转向林木森,声势仍然掌握在田树勋这边。

    整个二队倒也很平静,紧张声势却激化在李阿三家里。

    金娥及时地把“田头会”的事告诉了继父;李阿三的嘴呵得好大,一个晚上没睡好。徐贞女送饭时,他让娘子带句话给林木森“疯够了没有”然而,徐贞女第二天送早饭来,说

    “木森一个字也没说。他他晚上还唱歌。”

    李阿三不由愣住了。老俩口都琢磨不透,林木森是不唱歌的,至少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他唱歌。怕是受了刺激

    李阿三忍了二天;第三天徐贞女来送饭。

    李阿三问“戆头这几天怎么样”

    徐贞女说“没什么;好象整个大队都没动静。”

    李阿三舒了一口气。奇怪的是,不知怎么,心里却憋屈得慌,似乎对没动静有些不如意。

    中饭是金娥送的;她对姆妈说“我去三角滩一趟,顺便取点羊草。”

    金娥这次把事情全弄清了。她告诉继父,“直播稻”的责任是蔡支书担了;不过,有件事大队还不知道

    李阿三理直气壮了,让金娥代看一下,回了家。

    队里正准备出工,三十多人坐在李阿三家门口“扯白话”。李阿三瞟了林木森一眼,认真地说

    “阿土、阿桂正好都在,我提个意见。”

    王阿土笑着说“欢迎阿三哥,你说吧。”

    “改选队长”李阿三见大家都围拢过来,又补了一句,“怎么你们种了二三十年的田,还不如一个羽毛未丰的城里人”

    面对李阿三的兴师问罪,王阿土感到惭愧;他忙表态,说

    “阿三哥,你尽管放心有什么事由我阿土承担,决不会牵涉到木森身上”

    “你承担”李阿三迟疑了片刻,又说,“你能承担多少戆头可是天上的知道一半,地上全知;这么大能耐,当个生产队长还委屈了”

    大家这才“嚼”出了些味道,李阿三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在责怪林木森。涉及到家务事,一时都还不好插嘴。徐贞女这才知道金娥去三角滩“嚼舌头”了;忙过来拦住李阿三,掩饰说

    “你又瞎说些什么队里谁也没说木森,就你整天胡思乱想;好了,回家歇气去。”

    王阿土也顺着话说“就是。阿三哥,作田好坏田知道;直播稻到底如何,顶多也再等上半个月”

    “等上半个月我看等不上半个月,他又该去龙溪茧站了”

    徐贞女不高兴了〓乡人迷信讲“彩头”;你心里对木森再不满,也不能咒他“吃官司”。埋怨道

    “你嘴巴里嚼蛆呀好了,回三角滩去”

    “我嚼蛆还是他放屁”李阿三振振有词地说,“怎么你去问问戆头说了些什么说美国佬种直播稻;我是乡下人都知道美国佬吃面包,戆头自以为是,瞎编美国佬种直播稻来破坏生产”

    众人哗然,大家还不知道有这档事。“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要是美国佬也种“直播稻”,我们就应该反对可是,吃面包、喝牛奶的美国佬种“直播稻”干什么议论一起,王阿土的脸色都变了;他怒视几个队委和上次参加开会的几个人,一面慌乱地说

    “是谁多事是谁瞎说木森根本没说什么美国佬、英国佬的。种不种直播稻是我作的决定,为什么要栽赃到木森身上”

    上次参加开会的几个人相互一望,目光集中到王阿桂的脸上;王阿桂满脸通红,懊恼地支吾

    “金娥这婆娘的嘴巴比还快”

    “没事。”一直坐在一边,强忍不吭声的林木森猛吸了二口烟,把烟一丢,冷冷地说,“我说了,美国佬种直播稻。去不去龙溪茧站,就看有没有第二个薛长寿了”

    林木森说完,扛上铁耙便走。

    林木森这样公开叫板,薛天康顿时脸胀得通红,李阿三气得恨不能冲上去搧这狂妄的戆头两耳光。在众人惊诧目光中,王阿土大声喊“出工”

    这些日子里,林木森显得更加沉默;脸上却没有忧郁,只是时常撇撇嘴在心底自我嘲弄一番。“田头会”后,林木森感到自己象街上那个“沈右派”,在金陵大学不好好地教书,胡说八道一通;结果娘子离了婚,孤单一人赶回老家来。第三天,作了一辈子私塾先生的老阿爸投了青龙潭。从此“沈右派”整天疯疯癫癫地,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想想当年沈家因他是多么地荣耀,使人望而生畏又遭人同情。

    “知青”们是支持田树勋的;他们热衷于每一件“新生事物”,相信组织上的每一项决定,虽然“知青”们没有去探究“直播稻”倒底怎样,单凭田树勋与林木森俩人现在的身份,足可明了应该支持谁。

    通过几个队跟着二队干田促本禾,林木森的信心更坚定了,他会赢对于“直播稻”倒底怎样,原来“老把式”们心里清楚得很。林木森深悟父亲抄写给他的“處靜而觀動”这段话的含意了。

    林木森寄望沈心田的最终表态,他企盼“直播稻”能扭转乾坤。可今天又遭到了重创,仇视他的人又是“亲戚”

    048城里“出差”

    刚吃好晚饭,王兴荣来了;门也不进,说

    “木森,拿件上衣;我们去城里运黄浆水去。”

    “黄浆水”是城里“环卫处”收集的居民“马桶粪水”。每日清晨集中到西门外湖西大桥外堍的“支农办”,这里有五六个装得百吨的水泥池;再由“支农办”分给附近的公社,公社分配到大队,大队再分给生产队。按理说,“黄浆水”每天应该有上百船,可有时三十船都不到;有人说被城郊的湖滨二三个公社“截”住了,有的说“环卫处”的人懒,收集了后在附近找个厕所一倒全流进龙溪了。不过“黄浆水”又不要钱,一年能分到三五船就挺高兴了。

    连夜进城,大都是出差的人捎带了“私货”。果然,装了大半船的小白菜;顺着船舱叠得滿滿地,白茎绿叶惹人喜爱。

    运“黄浆水”是用水泥船。世界上第一艘水泥船是1848年由法国人j.l.兰波特制造。水泥船具有抗腐蚀性和耐久性,造价低廉,能节约木材和钢材。我国自1958年起开始建造钢筋混凝土船和钢丝网水泥船。造船厂依照船的模型用钢筋扎个框,编扎上钢丝网,灌上水泥沙浆。船的两头是“闷舱”,进出有个圆孔,盖着铸铁钣类似城里街道上下水井。钢丝网水泥船抗冲击性能差,怕撞;不过修补也方便,把水泥、河沙一和,一抹,水汽一干就能用。水泥船出远门不方便,问题是在睡舱。水泥比木材凉,铺上稻草可以对付;可就一个圆孔,热天进不了风,冬天留一点缝,风直往钻。睡到半夜,空气混沌,顶上汽水成珠,不时滴下几点,把被子弄湿,不出三天,稻草便潮濡濡地。

    一趟“差”是三个人。王兴荣领了差,叫了林木森和阿淦。在钱北港口泊了一下;朱丽洁拎着只篮上了船,说

    “木森、阿淦,辛苦你们了”

    说话间,递给一人一包“雄狮”香烟;又从篮里拿出些“炒货”,南瓜籽、葵花籽、炒蚕豆。原来小白菜是她家的。

    出门有人带“私货”,同行的人是欢迎的。虽然多些劳累,相互帮忙增加了情意;不是认为你贴心人家还不会请。再说句小气话,这一路的开销由他承担;你是出了差还赚了吃喝。

    林木森想出差,最好是出远门;这就会用队里那条五吨双桅木船,以船为家,飘泊河港,扬帆破浪,过州行府。想出差就要会摇船;在湖乡,摇船是最平常的农活,林木森就是学不会。船是靠橹在水里的“之”字摆动而推行的,橹的活动支点是搁在船尾上的一个“橹柠头”上进行的。这是一个钢坯打制的圆状物,象门脚挡柱;橹上嵌有一小块硬木块,木块当中有个圆凹坑,略大于橹柠头的圆球状顶;搁上,前后搬摇摆动橹梆而不使橹掉下来就行。林木森掌握不好,不敢用力,怕橹从橹柠头上掉下来,越怕掉就越放不开,越放不开就越掉。摇不好船,大家就不愿意和他结伴出差。出差工分高,去趟城来回六十多里,每人可加二分工分,还有三角钱的“伙食补贴”。林木森在船上,只能“吊梢”;就是双手抓住橹和船舷帮相连的一根粗棕绳,隨同摇橹人的动作前后推拉,以助上一些劲,减轻些摇船人的力气。

    阿淦的名堂多,船进龙溪河,便张罗着“升帆”。

    风还顺,去城里是逆水;堤岸上桑林缓锾地向后移动。快“处暑”了,白天的太阳还晒人,晚上却有些秋凉了;河风吹来,大家都加上了长上衣。王兴荣以橹代舵,让阿淦把帆索挂在橹栓环里,说

    “船速不快,你们休息吧。”

    阿淦就等这句话,把衣服一裹,蜷到后舱,不一会就扯起鼾声。朱丽洁依偎在王兴荣身边,俩人嘘寒问暖,嘀嘀咕咕。林木森背转身,拿束稻草垫上,依着船舷思索着“画”了几幅画;河浪拍打船头,作响,渐渐感到有了“节奏”,他也睡着了。

    林木森醒来时,船已泊在湖兴城北门的码头上。他们正在洗小白菜。

    小白菜从下午拔起,捆扎一起,太阳一晒,又叠码成一堆,有些发烫,叶片发蔫。不过,一路不能沾水;不然焐在一起会发烫,叶片会变黄。到了地方后,再洗干净,让菜“醒”过来。

    王兴荣和阿淦只穿了条短裤,站在河水里;一次一手拿二把小白菜,往水里一浸,根对根一搓,四把一并,放进筐;筐满,提到岸上,顺着码头的台阶竖起排码。秋水凉了;他俩让朱丽洁在船上“丢”菜,叫林木森去岸上码菜。忙了一个多小时,小白菜上了岸;又舀水冲洗船舱,用竹筐占好摊位,一切停当;他俩趁朱丽洁拎着半篮米去换早点乡下没粮票,到城里吃饭都得用米去换,到河里洗了一下,脱去短裤,“空档”穿上外衣裤。

    阿淦上岸,冲林木森一耸,挺认真地说“沈金生卖菜空档”

    林木森一听,忍不住笑了。

    那是沈金生的“逸事”〓乡男性传统服装是对襟衫,大裆裤。这个大裆裤的裤头七寸长,腰身特别肥大。穿着时腰身对折,先把裤腰朝左边一扯,贴着腰折叠再向右折,用口手按住用布裤带缚住。其优点除了浪费布,可能是护住了肚脐眼一条裤子肚脐眼处就有三层。哪天,沈金生进城卖小白菜,洗菜时把裤子弄湿了,只好穿儿子的“西式裤”。卖菜时沈金生就奇怪了,一家挨着摆两个摊,儿子那里忙不赢,他这里无人问津来见有人指点,沈金生才发现丢丑丢大了。原来他习惯了大裆裤,用布裤带一缚,忘了“西式裤”前面是开裆,要把扣子扣上。衩开“空档”吆喝,买菜的多是女性,刚拎起把小白菜,见卖菜的裆间黑乎乎一团,还不赶快丢下菜便走一时间“沈金生卖菜空档。”成了钱北的笑谈。

    朱丽洁拎回一满篮的小包子;趁热,每人抓上就吃。五六个下肚,缓过性来,嘴里也有味道了。

    湖兴城里“名点”多,“百年老店”就有五六家;“同春楼”粽子、“丁记千张包子”、“三鲜馆”馄饨、“府庙汤团”好是好,价是价。一只粽子抵得半天的工分,城里人都很少光顾;居民天天要吃早点,必须经济实惠,将剩饭加水煮成“泡饭”为主体;顶多以烧饼、咸糕、油条、粢米饭作“四大硬件”。享受的人喝杯豆浆,奢侈的人用碗豆腐脑。农民无事不进城,进了城就应“开洋荤”;既要体面又不能作戆头,也总结了“四门名点”。“南门粉条西门饺,东门条糕北门包”;这就是“北门包”。北门码头潘公桥旁的小包子很有名;皮薄馅多,笋衣、蛋皮、粉丝剁得碎碎的,还掺了肉,还带汁,一口咬下,满嘴热油,又鲜又香。连尝带吃,半篮下肚。

    洗干净的小白菜吸饱了水,齐刷刷地挺直了茎,涨大了叶;再用水勺舀些水朝面上一淋,每扎小白菜的蔸里也浸了水。这样可以保持新鲜。

    蜷缩在后舱里,迷蒙了一会,沿河街上就热闹起来。先进场的是国营菜场和“菜贩”。

    国营菜场的开来辆“三轮卡”,拿块“牌价板”往街头一挂;这是“今日官价”,毫无商量余地。菜场的人并不急于“开张”,坐着抽烟,聊天。

    大家望着“牌价板”议论,高兴的、不满的报怨一阵,围拢了“三轮卡”。有“俏货”的双手抱肘,不冷不热地报上菜名,说上斤两,立马会得到一张“纸条”,挺神气晃动着,挤出人群。卖小白菜之类“大众菜”的,围着“三轮卡”,一个劲说好话,递上香烟,终于得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收xx菜名xx斤”,下面署有xx菜场。你可以按纸条把菜送去菜场,价格虽低,但你卖掉了一大半,心里就踏实了一大半。

    “精明”的人不把菜卖给国营菜场,自己零卖;一斤小白菜可以多卖二三分钱,拆斤短两,扣去损耗,一百斤多卖二元钱笃定。他们菜不多,二三百斤,卖了扺得多挣得十天八天的工。菜多的又不同,胆大的少卖一些,拿了“纸条”,二三人合伙,先凑齐一担送去国营菜场;看看“行情”,街面上菜多,换个人,又合伙送一担去。纸条上没名没姓,不押钱不抵货,谁也不找谁。有些人胆小,恨不得一下全被“吃脱”;菜场来收菜基本是按一二个“挑担”作计量,如“收小白菜120斤”,正好一担。于是他便在装担上作文章;把小白菜尽量摊开,码高,一过秤,足有一百五六。也有故意分作二担,每担七八十斤。当然过秤时得陪笑脸、递香烟、讲好话;碰上“板面孔”,什么也不听,就按纸条收,超过五斤以上就让你挑回转。

    国营菜场收菜还有一条是相互交叉,让你挑着走上二里地;据说是防止农民往菜里掺水,挑到菜场过秤时一换菜场的筐换筐一是验收;二是“好去皮”,统一计算,路上颠簸渗下的水便可清除了。可“精明人”有诀窍,快到菜场,累了歇一下;这时淋水,没等水渗下去就换到菜场的筐里了。

    回转路上,钞票揣在口袋里了,大家便一个劲讥嘲国营菜场收菜的是戆头。

    049“知青白菜”

    “菜贩”踩着三轮车,不急不慢地把三轮车锁在街上,到河滩上逛。

    国家的计划经济体制是不容许任何个体经济、个体经营者存在的,对一切敢于搞个人交易的行为一律视为投机倒把〓兴是个商业城市,小工业者、小商小贩多,大多是祖传手艺,几经“联营”,人合心不齐,仍有一些人无法解决。小商小贩更复杂,商业部门做的是大市场,统筹计划物质,掌握了一定的实物权利,是“上等人”,难免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加上商业网点全面布局一时跟不上,“菜贩”走街串巷,态度好,菜好,正好解决了“双职工”和“晚班”工人需要,因而,有关部门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菜贩”的价比国营菜场每斤要高上三五厘钱,但对菜很挑剔;菜要好,还又扣水又压秤,农民不喜欢他们又不得不与他们打交道。王兴荣去国营菜场“扎纸条”去了;阿淦挺老道地与“菜贩”们周旋,来了七八个“菜贩”,谈上六七个回合,双方砍上五六次价,大都在二厘钱的差价来回折腾。林木森蹲在一边看热闹,慢慢悟出了门道;“菜贩”们其实在等时机,一旦国营菜场“停盘”,街面上的菜多,他们就会压价。一百斤菜讲来说去就相差三五角钱,“菜贩”们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面子”一厘钱的上下,就可以在同伴中吹嘘或者被奚落,玩的是“兴趣”“开市”还早,回去又不能睡觉;不如泡在这里热闹。林木森瞄准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上去叫声“大哥”;递上一支烟。

    “谢谢”胖子说,“听口音你是外地人”

    “大哥真行我是湖南的。”

    “知青,对不对投亲靠友。你怎么来卖菜”

    林木森轻轻叹了一声,说“亲戚家的。”

    “啊”胖子从叹气声中听到了一种人生的无奈,陪着也叹了声。安慰道,“兄弟,湖兴农村要比外面强多了;我兄弟去了黑龙江,苦一年里大半年生活在雪地里,骨头都冻酥投亲靠友,难是在吃看眼饭兄弟,你的菜呢”

    胖子二话不说,叫来一个伙伴,以高出国营菜场每斤五厘的价秤去了四百多斤。他离开时,林木森递给他二把小白菜,说

    “大哥,拿二把菜回家尝尝。”

    胖子接过菜,小心地用网袋兜上挂在扶把上;用力拍拍林木森的肩,说

    “兄弟,我姓鲁,人家都叫我鲁胖子。下回进城来捎个信给我”

    王兴荣回来,听朱丽洁一说,乐得哈哈大笑,说

    “木森真行早知道你这么能耐,我去轧热闹干什么”

    阿淦嘴一撇,说“鲁胖子真有趣,装了满满一车小白菜,木森送他二把,他也收下。”

    朱丽洁说“车上装的是生意,木森送的是情义。你没注意他把这二把小白菜小心地挂在车扶把上吗鲁大哥是个讲情义的人”

    林木森闻之憬然,朱丽洁的文化修养,思维能力都不逊于朱丽雯。朱丽洁只有小学文凭;她成绩是钱北小学最好的,因“家庭成份”龙溪中学不录取她。或许正是这点,她谈婚论嫁的标准是看出身,贫下中农是硬杠杠;选择了王兴荣。

    虽说不合理,但这是当时的时尚。

    王兴荣有心多卖两个钱,把国营菜场的“纸条”让给了别人。

    天刚泛白,就得“站摊”。卖了四百多斤,大家心里安稳多了快,沿河街面热闹起来;熟食、面食、肉鱼禽蛋,蔬菜摊紧挨相连,买卖声喧闹起来。王兴荣和阿淦各持一杆秤,朱丽洁管收钱,林木森负责运输。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菜摊也不少;居民的生活也挺紧巴,拎着小菜篮的妇女们会从南走到北,把“行情”看透,再根据各方汇聚信息,一番琢磨,才会下决心。林木森看着人来人往都不停脚步,禁不住也帮着叫卖起来。

    他这外地口音,一开腔就招惹人。一位阿姨好奇,一问;听说是“知青”,忙问林木森“乡下怎样生活苦吗累不累”

    “还好。阿姨,你家也有知青”

    “我女儿在参加学习班;最近也要插队了,去龙溪公社。”

    “真巧阿姨,我就是龙溪公社的。阿姨,放心;龙溪的人可关心知青了,你女儿决不会受委屈的。”

    “是吗”阿姨受到安慰,很高兴,又问,“你怎么来卖菜呀”

    林木森笑了笑,说“阿姨,买把小菜吧”

    阿姨再看,林木森挺英俊的脸上呈现着疲惫;穿着件破旧的自制军上衣,敞开衣襟露出蓝白相间的“海魂衫”,一条蓝咔叽裤,浑身上下湿漉漉,还溅着泥点子,粘着稻草屑。她不由想起自家将要“插队”的女儿,叹了口气,说

    “真是作孽这小白菜是你的吗”

    不等林木森开口,阿淦接了话,说“正是,阿姨,知青种点菜不容易,帮帮忙吧”

    阿姨一听,心都疼了;转过身,大声招呼周围的人

    “李家妈妈,快来看看,赵家阿姨,快些来这是知青小白菜。哎哟,小青年可不容易每日要出工,劳累得不得了;还种小白菜,这小白菜水嫩嫩地,交关清爽。哎哟,奶,快来,相帮买一把回去。看见他,我就想到你的大孙子”

    众人闻声围拢,林木森成了“主角”;大家不挑不选,只顾从他手上接小白菜,有的还二把三把地买。走了一批又叫来一拨,大家仿佛见到自己的孩子在卖菜,又痛又怜,也不还价,有的还不要找零。人刚少下来,来了一个三十多岁大姐,叫来二三个人,说是某某单位食堂的,把剩下的一百几十斤“分”了。那位奶买了菜,立在一边,等人散去,拉着林木森的手,替他摘去身上稻草屑;叮嘱道“要小心身体;还有菜就送过来,人老了,只喜欢吃点青菜。”

    象是在作梦,“早市”正热闹,小白菜卖完了。王兴荣和阿淦呵开的嘴半天没合拢;林木森心里热乎乎地,“知青”牵扯着父母家人的心;朱丽洁望着篮子里的钱,眼眶都红了;要请他们“下馆子”。

    “你真的不要客气。”林木森说,“你家情况我还不知道,六个人只有三个半劳力∶不容易捡了个便宜,我们赶紧去装黄浆水,收个早工”

    船到西门外,还排了前几名;二小时后,就顺顺利利地回转了。

    满载的水泥船几乎是贴着水面运行;拍打船头的河水不时地涌上船头,荡进前舱,船帮两侧不时溢出小股的黄流。太阳晒着满舱荡动的粪水,一阵阵臭气被风刮来;林木森奋力推拉橹绳,人一累,嗅觉便会迟钝快呼吸正常了,肚子也饿了。林木森与阿淦一班;待王兴荣与朱丽洁来换班,阿淦便从竹篮抓了五六个包子,踏着船帮走到船头,一跪,俯下头,用掌作勺,一口包子一口河水,吃得好开心。

    林木森一口气吃了三个包子;冷包子馅汁被吸干了,皮硬面干,吃了更渴水着他也到船头,掬喝龙溪河水;河水是微黄色,很清凉。饥饿,使人应时生存。

    到钱北,正赶上“饭时”;社员们都很意外。

    李新华问阿淦“你们要卖小白菜;怎么就回来了”

    “有林木森出面,再来三船小白菜,也好卖。”阿淦有声有色地把卖菜的过程吹嘘了一遍。

    林木森吃了中饭,美美地睡了一觉;他作梦回到了家里

    李新华和阿淦都有小白菜要卖;他俩惦着“知青菜”这块“招牌”,便与别人“换班”,第三天也去湖兴城运“黄浆水”。这次小白菜更多,蔡红玉也搭了一股。林木森这回象是去“搭顺风船”;去的人多,阿淦父子,蔡红玉姐弟,加上新华是行船高手,连“吊梢”却几乎没林木森的份。

    林木森发现,蔡红玉是做生意行家;她说服大家统一销售,“一起出门,谁家的菜没卖好,大家心里也不痛快。”于是,把各家的菜分成三类,称“干货”计数。头等菜打“知青菜”牌子零售卖,虽说市场上打“知青菜”的有五六家,四五百斤,菜好也好销。中等的八九百斤菜,“批发”为主;鲁胖子果然如约,二话不说,叫来几个人,也卖得很顺利。三类菜二三百斤由她上阵,瞄准三五个单位食堂的采购员,一番搭讪,嘻嘻哈哈,请他们吃了一顿“早点”,不但把菜全卖了,还捎带了隔壁摊位的滞销货,从中赚了些差价,连同自己的早点、香烟钱全赚了回来。

    高高兴出门去,喜笑颜开回转来。林木森发现,蔡红玉对李新华过于亲昵;退一步想,他们两家只隔一条街,从小玩在一起,对这“失恋”的哥哥,自然会关心多一些。

    回到钱北就听说“大队通知,今天提前收工;晚上放电影”

    蔡红玉让每家凑了五角钱,说辛苦了林木森,给徐贞女“买点小菜。”徐贞女笑得嘴都合不拢。李阿三却大为不满,一撇嘴,说

    “掮块牌子替别人吆喝。有本事自己也种块去卖。”

    050食色,性也

    大队放电影如同过节。

    去年“庐山会议”中共九届二中全会后,开展了“批陈整风”运动;城里流传着些小道消息,说什么“总司令部有人闹分裂。”“庐山会议揪出的*伯达还有后台。”流言蜚语很快被严肃制止,还抓了几个造谣者。这些不涉及到基层的政治运动,对农村没有影响,只是组织党员、干部开了两个会。按照文件精神要让全体贫下中农开展“斗私、批修”。

    为证实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公社放映队进行巡回放映;按公社的指示,大队要求各生产队今天提前收工,让社员早点吃晚饭好看加演的新闻简报。这次放映的是革命板戏智取威虎山,加演的新闻简报有四集。下午,挂在戏台两边的高音喇叭就把革命歌曲唱的整个大队都意志昂扬。各家忙着炒瓜子、蚕豆。青年男女也借机交往。

    “轧热闹”的场合已撩不动林木森的兴致;他感到没有朋友,有“朋友”的成双结对,打单身的结伙成帮,“知青”们话不投机。吃了晚饭,在外面转了一圈,林木森便在后院扎马步;等屋里熄了灯,溜回里屋,躺在小看书。李金凤一股风似地跑进来,见到林木森不由一愣,半晌,问

    “你在家怎么不去看电影”

    “我看过了。”

    李金凤到床旮旯解小便,一阵极富刺激性的液湍急声响引起林木森的注意;青春异动,咫尺之间,他努力地压抑燥乱的心情,轻叹了一声。李金凤似乎从叹息中体察出他的原由,不由也叹了口气。

    显然是伤了心自从“呸”了林木森一口后,半个多月,林木森一直回避与李金凤单独相处。李金凤一直感到大家,包括阿爸、姆妈对林木森不公平;没料到,伤害他最深的是自己。小姐妹们笑蔡红玉“吃冷饭”,蔡红玉辩解说,“男人是猫,偷腥;吃不到会嫉恨”滩簧戏里老说,“男子不,枉为少年郎。”蔡红玉说得对,“你的都给他看了,还装什么正经”就是,同间屋住了二年多,夜夜都短衣相处,只有自己男人看的都给他看了,他就是我的男人,早晚都是他的。为什么要作践他,伤他的自尊李金凤疚悔自己的任性。

    爱是梦,情是关。姑娘对爱的领悟是喜欢,是顺天意,是纯洁的奉献;情关一旦打开,青春的心便燥乱了。在外屋转了一圈,李金凤决定打破僵局;她用湿毛巾捂住发烫的脸,思虑再三,走到小床前,低声问

    “想吃糖吗”

    林木森抬头,她两手空空,嘴里咬着块水果糖;伸手去接,她把糖缩回嘴里。林木森收回手,糖又吐出一半;望着她努动的嘴,林木森迟疑伸手到她嘴边,糖又缩进口里。李金凤含糊地咕了一声

    “你要不要”

    李金凤把糖又吐出一半;林木森从她绯红的脸,半眯的眼里得到一种暗示。他站起来,试探着把嘴凑上去,李金凤羞怩地转过身,低声说

    “刚才你不要,现在不给了。”

    “不行,我要。”

    一股青春的躁热使林木森周身激奋;他伸手扳住李金凤的肩膀,从站起身。李金凤有些惶恐,一扭身,挣开他的双手;见她欲跑,林木森一把搂住,正抱在她上

    “你、松开”李金凤嗔道,“你你真坏”

    林木森正想松开手;李金凤身体后仰,无力地倒在他的怀中。说不清激动还是兴奋,林木森触到两团柔和的*房,手掌心都在冒汗。

    门外有人在叫金凤。

    “是红玉。你真的不去看看我去了。”

    走到后门口,李金凤低声说“不要闩后门。”

    林木森怎么也静不下来了,总感到手上怪怪的;他摸过沈梅英的*房,软沓沓的,只是好一阵的心跳。书已看不进了,靠在抽了二支烟。不行林木森正告自己;决不能这样,前途要紧又想,前途在哪里沈心田不已看过信了吗话都没有一句。不就损失了一百二十六亩田,为膘色江山不变色,局部牺牲算什么真心实意地为农业生产,结果热面孔贴冷老子真他姆妈的戆头一旦“招工”,还是田树勋排第一

    “食色,性也”;青春的燥乱、人的本性渐渐融化了林木森的防御意志。

    迷迷糊之间,后门被推开;李金凤回来了。她到屋外舀了凉水,咕噜咕噜喝下;有些嗔怪地问“你怎么就睡了”

    “你怎么就回来了”林木森的心底荡起涟漪;似乎期待着什么。

    “红玉的毛脚女婿来了;夹在一起,没趣。”

    李金凤走到大床前换衣裳,准备放下蚊帐的手,僵持了一下,缩了回去。

    “我陪你去。”林木森说,声音中充满着。

    “真的”李金凤一听,转过身;她衬衣散开,家常的圆领衫偏小,的*房显得胀鼓鼓地。“骗人你,你看什么还盯着看”

    “看都不许看我,我偏看。”

    “看,给你看”李金凤逼进几步,高耸的几乎挺到林木森的眼皮下;林木森下意识地往后一让,险些仰倒在。

    李金凤咯咯地笑了。林木森从笑声中得到勇气,双手一搂;李金凤跌坐在他腿上,头正枕着他的肩。灯下,杏仁脸胀得通红,大眼睛微闭,的唇撅起;他嗅到一股咸咸的汗液味,充满田野清新气息,带有少女的特有的幽香。两张嘴紧紧贴在一起,鼻孔急促喘着,两颗心都在激奋地跳跃。他俩亲吻,进行笨拙而纯情的初吻;只是两张嘴贴在一起,相互努摩,唇与齿之间抚擦,好一阵才知道应把鼻子错开,使唇对唇进行抚擦。林木森感到浑身的血向上涌,伸手在她的胸前摸揉;李金凤被撩动了,抓住他的手,朝下,放进。他顺着肤肌向上,摸到*房,浑圆、柔和、富有弹力俩人相搂,相亲,相吻,相互用脸颊揉擦;这样才能使两人身心得到安抚,心情得到释放

    直到外面人声嘈杂;电影散场了,俩人才依恋不舍地分开。

    徐贞女回来,见他俩各躺在一张,奇怪地问

    “金凤,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李金凤答“人太多。我没等演完就回来了。”

    想想也对。徐贞女,发现女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搅得她也无法睡,气得往李金凤腿上打一巴掌;责怪道“你折腾什么”

    “痛呀”李金凤嚷道,蒙在被子里咯咯地笑。

    早上,李金凤满面羞赧、一声不响地替林木森倒好洗脸水。待林木森洗好脸后,李金凤就着水,用林木森的毛巾洗了脸。家里一直是母女俩合用一条毛巾的,徐贞女一时惊诧了男女之间,只有夫妻才共用洗脸巾女儿今天替林木森倒洗脸水,与林木森合用毛巾想到昨晚的情况,瞧着饭桌上两个笑眼相视的孩子;徐贞女笑了。

    徐贞女识破女儿和木森的隐秘,翻出一堆破衣服;吃中饭时,对女儿说“你也吃十七的饭了,该学做针线活了。”

    “这么多;看,这些能补吗”

    “没说让你都补。缝缝补补,把有用的剪下来,补在好的上面;没用的清一清,打碗浆,粘起来作布壳,好做鞋垫;过日子要会精打细算。笑脏笑破不笑补,笑馋笑懒不笑穷”

    “好了。真麻烦”李金凤见林木森偷着乐,说,“你高兴什么除非你陪我,要不我不补。”

    “我又不会针线活。”

    “那你就看书。”徐贞女狡黠地一笑,“顺便帮我看着她,不让她偷懒”

    从此俩人被“关”在里屋。一个坐在大依着二屉柜看书,一个挨着床边靠着二屉柜看做针线活。看书的翻不了几页,就把手伸进做针线活的怀里。

    头两次,伸手前,林木森面色含羞,低声问

    “我想好吗”

    “想喝茶吗”李金凤脸也红着,调侃道,“我去倒。”

    “不是喝茶,我想想、想摸,好吗”

    “摸什么讲清楚。”李金凤咯咯地笑,俯在他耳边说。见林木森面色难堪,就抬起胳膊,让他的手伸进。

    到第三次,不等林木森开口,李金凤垂着绯红的脸,低声说

    “不要问了,怪羞人的。人都是你的了随你”

    林木森忘乎所以了;不但伸手进去,还会拉起李金凤的。有了情感,有了动作,也有了经验。他的揉摸使她的*房发胀,充满弹力,铜钱大的*晕会突出像半个小球,变成深红色,黄豆大的*头会变硬。此时,李金凤会靠在林木森肩头上,喘息一阵,撅起嘴来主动亲吻他。此时他俩知道接吻时应避开鼻子的磕撞,唇要错开才能吻得舒服;有时会相互嘴唇,力度大,嘴唇会痛,心里却美滋滋地。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被情撩动的男女,忘却了世间事,沉迷在耳鬓厮磨之间。

章节目录

龙溪河水向北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马小兔小说只为原作者兔四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兔四哥并收藏龙溪河水向北流最新章节